石颢
嘣嘣吧吧的喊虫虫和野菜醒的二月二炒豆声，在公刘邑地乡人耳畔如春雷滚过，大片大片暖阳，撵地虫虫和野菜不得不以嘹亮歌喉和鹅黄嫩绿，将塬上梁下的蓬勃生机尽劲炫耀。才三五日晃过，洋溢泥土新鲜腥味的空气，弥漫了野菜的清冽香。我信步原面，但见农家墙脚、水泥路路沟、地塄、涝池畔、苹果园边、庄稼地畔，这儿一簇簇，那儿一丛丛的荠荠菜、苜蓿芽、蒲公英、苦苦菜、茼蒿蒿、小蒜，个个活泼泼、鲜嫩嫩，株株明晃晃、水灵灵，将我隐含舌尖的那抹乡愁勾起。
“王宝钏，跑得欢，荠荠菜倒个一大摊。”这是我穿开裆裤岁数里，塬上梁下乡人几乎都喜悦吼的一句秦腔戏词，这无疑折射的是在本地的野菜族里，荠荠菜排为乡人青睐的头个野菜。民谣说：“吃了荠荠菜，百蔬不再鲜。”公刘邑地的从前二三月，吃的总越外缺欠。因着“娃长十岁，半个劳力”的民俗，放学回家和不上学在家的我，就和同龄玩伴搭伙伙，挽着篮子，提着铲锅刀子，或月牙铁镰，或麦镰刃子，踩着松软黄绵土去野地挖野菜。一簇簇、一丛丛生力如蓬勃的野菜里，荠荠菜最为醒目招眼。叶面嫩绿，边儿锯齿的它们，招摇于油绿绿的小麦田里，随风翩迁舞动，仿佛在将我们召唤。小半日晃过，我们每人的篾条编的篮子里，都是荠荠菜满满。走在回家泥土阡陌上，我们边走边扯开嗓子高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流行歌儿，粗狂的歌声，美好的歌词，感染得扛犁荷锄暮归的中青年乡亲，也情难自禁着不时发出此起彼伏的合唱。物质分外匮乏的不凡岁月里，日子虽过得缺吃缺穿的纠结，但因着高天厚土的无私馈赠，人们照样品味着春的苦和乐。
母亲习惯用清莹井水淘净我们剜回的荠荠菜，切小小的段，滴几滴胡麻油，撒捏盐面、大香面、椒面、姜面，炒荠荠菜炒炒菜，供一家八口人拌吃高粱床子面或条条面、玉米面削片、苜蓿疙瘩。荠荠菜在铁油锅里吱哩哇啦喊叫，清香在黑嘟嘟的土窑洞里弥漫，逗得我们姊妹泛滥的馋涎咕儿咕儿往肚里咽。最好吃的合荠荠菜做的家常饭，莫过荠荠菜水饺。将淘洗净的荠菜焯掉水，剁碎末，拌上葱末、豆腐丁丁、盐面等调味料做出的馅儿，雪绿相间，清馨袅袅，勾的蛰伏于我肠胃里的无数馋虫蠢蠢欲动。我心田的那喜悦，无法用精准语言表述。
野菜族里的野小蒜，辣味甚于旱地的新鲜大蒜。苜蓿芽黄嫩嫩绿的春日，我和弟妹从地塄根脚、向阳涝池畔和打谷场边、阡陌边、梁洼，挖回野小蒜，母亲将它洗净，切碎，拌上红辣椒面、青盐面、粮食酿的醋，叫小蒜辣水子。白光光的瓷碟子里，小蒜瓣茎白嫩，叶儿青翠，辣椒面红艳，蘸吃稻黍面苜蓿菜梁梁、麦面茼蒿蒿菜馍，辛、辣、鲜、香味儿，沁入五脏六腑，抵达鼻孔眼睛，公刘邑土的神奇芬芳，着实令人数日齿颊留香，余味难忘。
学名败酱草的苦苦菜，不独味美可口，还可疗疾。十二岁那年早春，我害了红眼病，两眼红肿憋胀，锥刺刀割般钻心疼痛。绰号老学究的我爷见状，让奶奶熬苦苦菜汤给我喝，做生苦苦菜给我吃。吃过三日，我的红眼病痊愈。我问爷打哪儿弄来这灵验单方？爷说，不是弄来的，是前人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经数百代前人试验总结，苦苦菜具有清凉解毒、明目和胃、破瘀活血、消炎利尿的消肿功能，可治肠炎、盲肠炎、产后腹痛、急慢性结肠炎、眼结膜炎、皮肤红肿、湿疹发痒，还对牙龈出血、两眼发红肿胀有明显疗效。
这些迄今依然活跃于公刘邑地，曾供乡人充饥果腹疗病的野菜，滋润过我童年少年的野菜，使我的生命里融合了它们的酸、甘、苦、辛、咸、甜的气息。而在那些食物金贵的慢悠光阴里，因着母亲的看菜做饭，调拌有方，才使我体会得了有滋有味的乡愁。细细品味这些乡愁，光阴深处每味野菜，无不包含了公刘邑地乡人孜孜以求幸福美好生活的实践探索精神。而今，招摇于公刘邑地的星级酒店、饭馆、农家客栈的野菜，都在光阴深里的乡愁中安静、温馨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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