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零凝文学”
刘国林,年生,中国作家协会黑龙江分会会员。年以来,创作地域散文多篇,先后在《人民日报》、《青年文学》、《散文》、《儿童文学》、《延河》、《萌芽》、《少年文艺》、《北方文学》、《北大荒文学》、《青海湖》、《雪莲》、《四川文学》、《作品》、《青春》、《山西文学》、《厦门文学》、《黄河文学》等全国报刊发表散文作品近篇。其中《草塘风情画》年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中国地理学会、中国少儿出版社联合举办的《我爱祖国山河美》散文征文中获一等奖,著名老作家叶圣陶之子、中国少儿出版社社长叶至善先生亲自为《草塘风情画》写了读后感。《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分别对刘国林进行采访和报道。年,经叶至善先生的推荐,刘国林的散文《草塘风情画》被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入小学课本至今,题目改为《可爱的草塘》。年,刘国林的散文《捉蛇记》发表在《儿童文学》元月号上。经日中儿童文学交流协会会长中尾明先生的推荐,该作品被译成日文,发表在《彩虹图书室》年第2卷上,成为日本少儿的课外读物,为中日文化交流,为日本少年儿童了解作者的家乡七台河起到了桥梁和纽带的作用。年聘为《中国散文网》专栏作家、《草根文学网》驻站作家、《优酷网》作家刘国林作文大课堂主讲。年被聘为《上海文艺网》签约作家、中国老年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会员。年被世界汉语文学出版社与杂志社聘为副总编辑,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中国东北分会主席,《作家刘国林作文大课堂》被聘为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理事单位。年7月被聘为《今古传奇》签约作家。《中国作家文学》北方编辑部总编。
狍子.鹿.犴达罕
鹿妈妈
鹿妈妈是大龙和二龙的奶妈。他俩出生的那年,舅妈已经四十八岁了,属于高龄产妇。由于难产,小哥俩落地后不到半天,舅妈因大出血就离开了人世。望着炕头上一对闭着眼睛大哭不止的小哥俩,大舅急得抓耳挠腮地干转转,却无可奈何。怎么办呢?这时有人建议:“赶快送人吧,好孬也是两条小生命啊,长时间吃不到奶,可白瞎俩孩子啦!”也有人建议:“送一个留一个吧,怎么也得保住一条根啊!”大舅听了这话一时也没了主意,看着老姨不说话,想听听妹妹的意见。老姨的家住在西沟里,生活条件比山外强些,当初远稼,也是因为穷怕了。老姨终于发话了:“这年头,好生不好养啊,我回去打听打听吧。”
这天夜里,有人敲大舅家的门。大舅开门一看,是老姨家的邻居,大舅知道他的老婆一辈子没开怀,盼孩子盼得都要疯了。按年龄论,大舅得喊他大哥。来人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抱走一个孩子,兄弟可舍得?”大舅问:“你抱回去用啥喂养?”“实不相瞒,我用母鹿的奶水喂他。”大舅又问:“俺这里饿得连野地的老鼠都吃绝了,你那里怎么还有鹿养?”“是野鹿,我放山时捡的狼剩。那天我放山时撞见一头小鹿眼看就要落入狼口,我操起火枪就是一家伙,把狼吓跑了,小鹿就让我偷养到现在。”大舅听了顿时眼睛一亮:“有奶吗?”来人喜滋滋地答道:“刚刚生下个鹿崽儿,奶水可多了,养两个小孩没问题……”大舅听到这里眼泪顿时涌出来了,冲着来人双膝跪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大哥,快把那鹿牵到俺家来吧,两个孩子在一起好养活,长大了抱给你一个……”说到这里,大舅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给来人叩头。来人见状,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忙把大舅扶起说:“兄弟,好商量,救两个孩子的小命要紧。你先安排一下,就跟我牵鹿去!”
第二天夜里,大舅真的从西沟里牵回一头母鹿。进门后二话没说,忙拿热毛巾焐了焐鹿的乳头,随后又把小哥俩抱过来,放到那鹿的肚子底下说:“我的两个苦命的孩子,爸给你俩请来个鹿妈妈,你俩有救啦!”再看那母鹿就像通人性似的,听大舅这样说就哞哞地轻叫着,边叫边低头舔俩个孩子的小脸蛋儿,随后便蹲下来,乳头靠到小哥俩的唇上。常言说,有奶便是娘,一点儿也不假,只见小哥俩撅着小嘴衔住乳头就不松口,叭叭地裹出响来,咕嘟咕嘟地吮得欢。看到这里,大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老天有眼,大龙二龙有救啦!”
转眼过了年,大龙二龙开始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从这时开始就常有人逗小哥俩,先是问:“你俩有几个妈妈?”哥俩总是奶声奶气地合说:“俩”。“哪俩?”“一个亲妈妈,一个鹿妈妈。”说到鹿妈妈,小哥俩会不约而同地搂着母鹿的脖子亲个没够;说到亲妈妈时,小哥俩常常是一脸的茫然,瞅瞅这个姨,看看那个婶,哪个也不像亲妈妈。后来,村上的人就不再忍这样问了,怕触痛了小哥俩的伤疤。小哥俩三岁的时候,就能牵着鹿妈妈在路旁沟边啃吃树枝树叶了,村民们常常看见兄弟俩一个在旁边站着,一个站在鹿妈妈的肚子下吸奶。小哥俩总是吃得红光满面,只是母鹿瘦了不少。有好事的人就问:“大龙二龙,鹿妈妈的奶水好吃吗?”“好吃哩!”“你俩长大了干啥?”“撸树叶。”“撸树叶干啥?”“给妈妈养老……”每当这时围观的人们就会啧啧地发生称赞声:“还算有良心,这俩个孩子知道孝顺鹿妈妈啦!”
又过了一年,也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大舅家的远房亲属生下了一男一女龙凤胎。唉,越是挨饿越添人进口,产妇急得大哭,谁知越哭越没奶。这时,有人想到了大舅家的鹿妈妈,就出主意让大舅家的远房亲属来买。大舅一听把头摇得似货郎鼓:“孩子的鹿妈妈功德无量,养老送终是正理,怎么能卖钱呢?那是知恩不报吗?”大舅的远房亲属急了,扑通一声给大舅跪下了:“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能见死不救哇,这也是两条小命啊!再说鹿妈妈不能动的时候多两个人为它割嫩枝,撸树叶,不也是减轻大龙二龙的负担吗?”大舅的远房亲属说到了点子上,大舅没词儿了,只好答应。但大舅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两年后必须把鹿妈妈送回,一天不能拖;二是当初牵鹿妈妈时人家没要一分钱,还搭上了一条小鹿的命,我答应把这俩孩子给人家一个。这回要牵鹿妈妈,说啥也得给人家些钱,要不就把你丫头也送给人家做女儿吧。”大舅的远房亲属一个劲儿地点头:“怎么办都好,只要能救活两孩子的小命啊,要我的脑袋都舍得……”就这样,大舅的远房亲属把鹿妈妈牵走了,大龙二龙天天想鹿妈妈,急得患了红眼病,当时的医疗条件差,一直留下病根儿。
两年过去了,大舅见远房亲属没把鹿妈妈送来,连个话儿也没有,就带着大龙二龙去领鹿妈妈。进村一打听,才知道鹿妈妈已经在前几天死去了,只留下一只鹿崽儿也快断气了。大舅一听急眼了,大骂远房的亲属不是人,连畜牲都不如。村民们告诉大舅:“你们远房亲属半年前患拉肚子病,没几天就拉死了,咳,都是吃代食品吃坏了肠胃,要不那人不能死……”大舅又问鹿妈妈是怎么死的,村民们回答说:“鹿妈妈半年前又怀了孕,谁知他生完崽子就染病死了,你远房亲属宁可挨饿也不忍心吃它的肉,就把它埋了……”
大舅听了村民的述说欲哭无泪,唉,都是天灾造成的,说什么也晚了。大舅带着大龙二龙抱鹿崽子回家,走一路哭一路。
说来也巧,大舅抱有的鹿崽子也是个鹿妈妈,至今已繁衍了二十多代。每年都是大龙二龙割嫩树枝喂养的,待它们能独立生活时,再把它们放回山里,村里人见了都夸小哥俩还行,没丧良心。
二十年前,住在西沟里的老姨来大舅家了,说当年白送给大舅鹿妈妈的那个大哥家的嫂子也开怀了,也是双胞胎,一对小丫头,比大龙二龙小两岁。她的父母说什么也要把小姐俩嫁给小哥俩,说他们是天生的两对儿。大舅欣然应允,就这样,两家成了亲家。
如今,大龙二龙都四十出头了,各自都有了儿女。大舅望着生龙活虎的孙子辈儿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喃喃地说:“这都是缘份啊,好人终有好报……”
二哥与鹿的情缘
那年春天,二哥进山打猎。山谷里有条小溪,狍子野猪常到溪边喝水。二哥在一块背风的大岩石后面躲起来,守溪待物。突然,树林里一阵响动,一头马鹿径直朝二哥走来。
这是一头母鹿。它的肚子圆滚滚的,肯定是怀着鹿胎呢。二哥挺高兴,母鹿虽然没有鹿茸,但鹿胎也很贵重,把它制成鹿胎膏,照样能卖出大价钱。这样想着,二哥轻轻地把枪伸出草丛,对准了母鹿的前胸。二哥胸有成竹地扣动了板机,只听“嘎叭”一声轻响,枪并没有响。糟了,是颗臭子弹!可能母鹿听到了声响,愣了愣神儿,调头朝树丛林逃去。眼看母鹿要溜,二哥急了。呼地一声蹿出来,随手将手中的枪狠狠地向母鹿掷去。沉甸甸地枪击在母鹿的后腿上,母鹿惨叫一声,一个摔倒在地。二哥嗖地跳过去,想骑在母鹿的身上,生擒母鹿,还没等二哥赶到,母鹿却挣扎着站起来,拖着负伤的后腿,一瘸一拐地朝树木深处跑。母鹿渐渐跑不动了,倚在一棵老柞树上和二哥对峙着,和二哥只差两步远。二哥趁母鹿愣神的当儿,纵身一跨,想把母鹿扑倒,母鹿一惊,猛地往前一窜,想躲过二哥的猛扑,却被二哥拖住了它的后腿。母鹿惊叫着往前跳,二哥拼命地往后拖,就在这一挣一拖的当儿,猛然间,二哥觉得脚下一松,没来得及多想,便和母鹿一起陷落下去。
那是一个三米深的陷阱,四壁陡峭光滑,一点儿抓手也没有。二哥知道掉进陷阱就没好,等着和母鹿同归于尽吧。眼前的母鹿前腿被摔伤了,鲜血汩汩地往出冒,痛得它不停地哆嗦。二哥一筹莫展,只能等猎人来搭救了。二哥呆呆地坐井观天了,巴掌大的天空显得那样蓝,那样高,那样远可望不可及了。此时,二哥真正体会到人将至时留恋世界的滋味儿了,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求生的欲望使他本能在陷阱里四下张望。突然,二哥发现陷阱的上方伸下来一条葡萄藤。二哥站起来伸手够了够,可惜还差一米才能够得到。二哥绝望了,凭天由命了。
黄昏来临前,母鹿产下一头小公鹿。小家伙跪在地上,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母鹿的怀里钻。叨住母鹿的奶头拼命吮吸。陷阱里仅有的树枝枯叶已经被母鹿吃光了,小鹿饿得嗷嗷直叫,拼命地咬母鹿的奶头。第二天,小鹿饿得站不稳了,它靠在母鹿的怀里有气无力地叫着,显得十分凄凉,二哥想,顶多再过一天,母鹿和小鹿都会饿死的,最好是母鹿死在小鹿前边,免得它临死前再受感情的折磨。这时,母鹿走过来,咬住二哥的裤腿,伸长脖子望着那根葡萄藤,哞哞地叫着,母鹿是想叫我带小鹿顺着葡萄藤往上爬吗?二哥猜测着,二哥在陷阱里跳了两跳。也想用行动语言回应母鹿。母鹿靠着陷阱壁扑通一声卧倒了。二哥明白了,它是想让我踩着它的脊背爬上去!可它已奄奄一息一了,能抗住我一百多斤的体重吗?二哥犹豫着脱下外罩,将小鹿绑在背上。突然,母鹿在小鹿的头上狂舔乱吻起来,那生离死别的样子看得二哥揪心的难受。过了一会儿,母鹿又用嘴叼着二哥的裤角哞哞地叫着,眼泪顺着它那水晶似的双眼淌下来了。二哥被生的希望鼓舞着,踩上了母鹿的背,可是还差一尺多才能够到葡萄藤。就在这时,母鹿仰天长啸一声,慢慢地站起来。直挺挺地倚在陷阱壁上。二哥终于抓到葡萄藤了,顺力往上一爬,翻出了这该死的陷阱。
二哥坐在陷阱边上低头瞧那母鹿,仍倚在陷阱壁上伸着长长的脖子往上看呢!是母鹿用头顶着二哥的脚板把他顶出陷阱的!二哥的眼睛潮湿了,把小鹿抱在怀里,大声地对母鹿说:“朋友,我先抱它回家,马上回来救你!”母鹿仍伸长脖子往上看,两只水晶般的双眼突然溢出了泪水,叭嗒叭嗒往下掉。这时,它全身哆嗦起来,猛地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母鹿死了,它用最后的力气救出了小鹿,也救出了二哥。二哥抱起小鹿哭着回了家,他发誓要把小鹿养大,以报母鹿救命之恩。
小鹿在二哥的精心饲养下渐渐地长大了。和二哥形影不离。二哥每天陪着它到山林里溜一圈儿,再领它往家转。小鹿真通人性,不管跑多远,只要二哥打一声唿哨,眨眼功夫便出现在二哥的面前。一天,二哥又打起唿哨唤小鹿回家。奇迹发生了,小鹿的身边竟多了头母鹿,见了二哥也不走。二哥明白了,小鹿知道谈恋爱了。它是想让二哥看看它的未婚妻呢!二哥萌生了把这对母鹿送给动物园的念头,可是它怎么也舍不得,前思后想,这么做对不起死去的母鹿。二哥与这对鹿已经产生了感情,根本就离不开它们了。二哥在屋后的园子里给这对“夫妻”盖了间新婚的“洞房”园子也不种菜了,权当它俩的“后花园”,让它俩在“花园”里“谈情说爱”、生儿育女吧。
二哥在这对母鹿的身上花费的心血和吃的苦简直难以尽述。那时,每到夜晚村里的年轻人都跑三里远的镇上去看电影谈恋爱,唯独二哥苦苦地与这对鹿厮守。有一次,二哥看村里的年轻人上山控药赚钱,心里也痒痒的。有一次,二哥终于抗不住诱惑,也跟同伴们上山挖药去了。晚上回家一看,它的鹿由于没得到及时照顾竟患了肠梗阻。二哥连夜跑倒镇里请来兽医给它俩打针灌药,折腾了一夜,这对鹿终于转危为安。二哥后悔不迭,再也不敢轻意离开这对鹿了。
从二十岁到二十七岁,整整七年的时间,二哥把全部精力都花到了鹿的身上。为了养殖鹿,二哥花了八万多元钱,这是他家的全部积蓄,连他结婚的花销钱都用在养鹿上了。看到鹿群成双配对,二哥也想成个家,找个管后勤的,年,三十岁的二哥对鹿的爱心打动了同村的姑娘小芳的心,她经常来帮助二哥喂养鹿群,时间长了,爱情的种子在彼此心间萌发,二哥把自己的心里话跟小芳说了,她回答说“就冲你养鹿的执著,我也嫁给你了!”
二哥的养鹿场吸引了很多人,同时也得到了省市有关部门领导和专家的高度重视,县里专门给他办了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如今,他的鹿群达到二百多只,现在的场地远远满足不了鹿姑息养奸群的生存,只能群居在一起。如果建成一个现代化的养殖基地,必须有很大的地皮,这无疑需要一大笔费用。二哥心中装着一个梦想:建造东北乃至全国最大的鹿群繁殖中心。二哥养鹿的消息传开后,全国各地的老坂们纷至沓来,要购买他的鹿群,二哥一律谢绝了:“我怎么能忍心卖掉它们呢?”虽然卖一些鹿能缓解一下现在的窘境,但减少了鹿数量不利于今后的繁殖和生长。况且我真的舍不得它们离开我。”二哥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前来买鹿的人,都衷心地祝愿他的梦想早日实现。
犴达罕斗野猪
赵大伯是个壮实汉子,他在大兴安岭深处的森林砍伐队已经有十几年了,今天他又要到森林里进行疏林砍伐。
临行前,他首先想的是带上他的伙伴犴达罕。这头犴达罕是他五年前从狼口中夺下来的小犴,被他精心养大,彼此感情很深。
赵大伯在前面走,他的犴达罕在后面紧跟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作业林。赵大伯将干粮袋和猎枪挂在树桠上,便开始了工作。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已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工作中。现在他和犴达罕相距三十多米,但仍旧能听到它哞哞的叫声。突然,赵大伯无意中在雪地里发现了一串十分新鲜的野兽踪迹。仔细一看,认出这是一头硕大的野猪刚留下的痕迹。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正欲四面观察,猛听附近哗啦一声响,没等他抬起头,一头孤野猪便从他的左侧直逼过来。他叫声“不好!”,连忙去找地上的斧子。但为时已晚,他的左肩骤然受到沉重一击,就栽倒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在一阵剧烈疼痛和可怕的咆哮中,赵大伯用力翻身爬起,看到一头牛犊子似的孤野猪正吱着獠牙咴咴地向他示威,一双恶魔般的红眼睛喷射着逼人的凶焰。
赵大伯生在山林,长在山岭,深知山里各种猛兽的习性。他知道孤野猪的性子残暴,攻击意识极强,常常主动伤人伤畜。与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搏。这时,赵大伯虽然已将斧头抓在手里,却知道硬拼不如和它斗智斗勇,便踉踉跄跄地移动脚步,想靠近邻近的一棵大树做依托。谁知那孤野猪却来个先下手为强,趁他站立未稳的当儿,又是敏捷地一扑,一双锋利的獠牙戳在他的臀部。赵大伯强忍剧痛,举斧劈去,正中孤野猪的前胛处。孤野猪被激怒了,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尖叫,猛地一摆头,赵大伯的身体再一次地被重重地摔了出去,同时半边衣服也被孤野猪的獠牙戳破,右肩也被戳破了,鲜血很快就把身下的雪染红了一大片。
这时,赵大伯的头脑很清醒,他明白此番凶多吉少,于是咬紧牙关再次抓住斧头,将后背倚在一棵老柞树上,拼命地站起来,摆开应战的架势。孤野猪刚才只不过斜斜地中了一斧,伤势很轻,丝毫不影响它的凶恶进攻。面对那寒光闪闪的斧刃,它满不在乎地摆动着它长长的尖嘴巴,与受伤的赵大伯周旋,步步紧逼。
狭路相适勇者胜。赵大伯暗自鼓励自己,屏气用力,等待最佳最机的到来。这短短的几秒钟对他来说,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当孤野猪拱腰收腿、即刻就要扑上来的一瞬间,他使出周身的力气,将斧头朝孤野猪的脖子砍去。然而可惜的是,他的手臂因负伤而影响了准确度,斧刃擦着孤野猪的脖颈飞过去,深深地砍进它身后的一棵大树干里。
孤野猪凶相毕露,趁赵大伯愣神的一刹那,一口咬住他的膝部。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顿时传遍全身,他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然而孤野猪并不松口,反而把它那有力的尖嘴巴用力合拢,同时大幅度地摆动着,向左右拼力撕扯。在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眩晕中,赵大伯感到体内的热血开始一股股地朝外迸射,感到整个膝盖骨在孤野猪的尖嘴巴里嘎嘎地迸裂了。
绝望中,赵大伯突然想到挂在树桠上的那杆猎枪,想到了他的伙伴儿剽悍雄壮的犴达罕,或许它能够帮上自己的忙。可是自己离它那么远,怎样才能得到它的帮助呢?求生的欲望使赵大伯逐渐冷静下来。在孤野猪的一口接一口的疯狂撕咬下,他努力睁开被鲜血糊住的双眼,寻找脱身的机会。真是人不该死终有救,赵大伯突然发现身边有一节锄杠粗的枯树棍儿,一头恰好是个斜面,像扎枪头般的锋利,便用一只手抵挡着孤野猪的进攻,另一只手急速地拾起棍子,将带尖的那头对准孤野猪的眼窝用力捅去。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孤野猪顿时松开他的左腿,浑身在颤抖着,摆动尖嘴巴,试图甩掉插在眼窝中的树棍。可能是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衡,它竟轱辘辘地滚下一道斜坡。
此时的赵大伯已成一个血人,只能背靠大树拼命撑起身子,可双腿已经无法站立了,只能匍匐着朝前爬行。他深知吃了大亏的孤野猪决不会就此罢休的,稍稍缓过痛劲儿,它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进行报复。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以便及时赶到犴达罕那边寻求救助。
赵大伯左腿膝部的骨头已呈粉碎状,一条胳膊的肌肉组织也受了重伤,只能依靠下巴和胸部的帮助,才能一寸一寸地朝前挪动。这三十多米的距离此时对他这个彪形大汉来说,像比环绕地球一周还要漫长。坚持就是胜利,我要爬到犴达罕那里,就是死,也要和伙伴儿死在一起!他咬紧牙关拼力地朝前爬,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一米、两米、五米、十米……终于远远地能看见悬挂在树桠上的猎枪了,以及在树下的犴达罕。他努力扬起手臂,正想大声呼喊,猛然听到身后远处传来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赵大伯扭头一看,那孤野猪果然又追赶过来,不容他躲闪,早已张开长嘴咬住他的右脖子,将他用力向后拖。赵大伯见大势不好,赶紧挣扎着大喊:“犴达罕,快上!”犴达罕不愧是兴安岭的精灵,马上从赵大伯惊恐的呼声中觉察出了异常,它抬起头来,及时寻到主人的位置。霎时间,只见它哞哞地叫着朝孤野猪冲来。可惜,结实的缰绳将它无情地拉了回来。它用力挣扎连冲几次都未能挣脱。
眼看着孤野猪将主人越拖越远,犴达罕突然发疯般地大吼一声,低伏着头拼命一挣,猛听得砰地一声脆响,缰绳挣断了。它踉跄几步才站稳,然后猛虎般地对准孤野猪直冲过来。孤野猪见状吃惊地收住脚步,但仍旧紧咬住自己昏迷过去的赵大伯不放。在最初的几秒钟里,它愣愣地瞅着犴达罕一动不动,似乎弄不明白怯懦温顺的它,今天为何一反常态地要和自己拼命。它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张开衔着赵大伯的嘴,扔下赵大伯敏捷地一闪,一下子闪过犴达罕猛撞,若躲闪不及,犴达罕那树枝般的尖角肯定会挑开它的肚皮的。
孤野猪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顿时大怒,摆动着淌着涎水的长嘴巴,呼地转过身子,恶狠狠地朝犴达罕扑过去。犴达罕并不示弱,压低脑袋和孤野猪大眼瞪小眼地怒目相视,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一直等到孤野猪快扑到身边时,才大吼一声,晃动着树枝般的尖角迎战。
赵大伯在激烈的厮斗中渐渐醒来,吃力地抬起上半身,想观察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差点又晕过去。他紧咬着牙,将额头牢牢抵在身边的一个树桩上,吃力地睁开眼睛望去,那触目惊心的场面一下子跃入他的眼帘:只见孤野猪摆动着长嘴边的尖獠牙,把犴达罕逼到一堵崖石下。尽管身大力不亏的犴达罕毫不怯阵,但要对付残暴成性的孤野猪,却显得力不从心。它的身上已被孤野猪戳出多处伤口,鲜血淋漓。而得势的孤野猪却步步紧逼,杀气腾腾,形势对犴达罕极为不利。
这时,赵大伯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将双手插进雪里,猛地来个鹞子大翻身,一下子滚到那株挂着猎枪的大树下,用力抱住树干,艰难地支起半边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去抓猎枪的背带。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取下猎枪的,又是怎样拖着猎枪爬回去的。当他用颤抖的手举枪瞄准时,一股像电流一样的复仇欲,迅速传遍全身的每一个毛孔。这时,近在咫尺的生死搏斗已趋于白热化,尖角对獠牙的厮杀已是难解难分。
犴达罕的身上又增添了几处新伤,它被逼到崖石下已没有退路,而孤野猪却越斗越勇,频频用长獠牙戳击它的要害处。赵大伯急了,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犴达罕,挺住!我来了!”随即抱着猎枪打着滚儿来到它俩的近前。
孤野猪见大势不妙,撇下犴达罕,掉头向赵大伯扑来。这时的犴达罕被主人的豪气所染,顿时士气倍增。只见它猛然收腿蓄势,闪电般地向孤野猪撞去。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又狠又准,一下子把孤野猪撞得连退几步,倚在一株老柞树干喘息。犴达罕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紧跟着上前一步,晃动着树枝般的角,将孤野猪牢牢地抵在老柞树的树干上。
孤野猪吃了如此大亏,摆动着长嘴乱扑乱打,拼死挣扎。谁知犴达罕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四腿叉开,钉子般地死死顶住孤野猪的肋部纹丝不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只见赵大伯拖着一条断腿,快速地爬到孤野猪跟前,举起猎枪,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枪管戳进孤野猪的长嘴里。孤野猪似乎明白了大难临头,尖叫一声。还未等叫完,赵大伯借机将枪管朝它的咽喉处一送,顺势扣动了扳机。
三个小时后,几十名林场工人接到报信气喘吁吁地赶到这里。于是,大家看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壮烈场面:老柞树下,一头怒目圆睁的犴达罕将一头野猪紧抵在树干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大汉双手持着猎枪,枪管深深地插在野猪的嘴里。尽管犴达罕和野猪早已僵死,人也昏了过去,但三者却都保持着拼搏时的姿态,像一组精巧绝伦的石雕。
半年后,人们常常看到赵大伯伫立在一株老柞树下,坐在雪地上凝思,因为他最亲密最忠实的朋友——一个犴达罕长眠在这里。
怀念那头犴达罕
那年秋天,我离开省城去大兴安岭鄂伦春居住区采风,结识了一位淳朴热情的鄂伦春朋友。他家位于深山中,我白天上山采风,晚上就住在它家的撮罗子里。
鄂伦春人曾世代以狩猎为生,近年来才发展了特种养殖业。鄂伦春朋友在山上培养了很多黑木耳,收入不错,空闲时仍会重操旧业,钻进深山老林里捕些猎物。他家养了三条猎狗,两头犴达罕。犴达罕是鄂伦春人的特有品种,体形矮小,但非常强健,能够背负很重的物品在陡坡密林间疾奔,其爆发力和耐力都远胜于一般的马,故有森林之舟的美誉。由于平时都是在山上散养,它们的野性极强,剽悍暴烈,十分好斗。一头好的犴达罕对鄂伦春人来说可谓是无价之宝,我每次上山都骑着鄂伦春朋友的一头叫“猛子”的犴达罕。它有六岁大,毛色黑黄,长得非常结实,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肉。听说它独自弄死过一条恶狼,实在是不可思议。因此我对它怀有畏惧感,但我很快发觉它一点儿也不粗野,逆来顺受,便逐渐喜欢上了它。
近处的山林我转得差不多了,我决定到更原始更壮美的林海中去转转,可能要露宿两三天。鄂伦春朋友非常放心地把“猛子”交给我。十几天来我已对大兴安岭产生浓厚的兴趣,徜徉在蛮荒、奇绝的山水间给了我无穷无尽的灵感,远离了城市的喧闹,我的心灵越来越得到净化,完全忽略了危险的存在。那天,我骑着“猛子”上了一道山梁,准备到顶峰观景。坡度越来越陡,可“猛子”爬起来毫不费劲。正行进着,它突然哞哞地连声嘶叫,并猛烈地摆头。我吓得一激灵,差点儿从它的背上掉下来。回头一看,啊,只见树林中一个黑影正朝我们猛冲过来!黑影越来越近,看得也越来越清,是一头母野猪!它的毛色漆黑,刷子般地立着,尖嘴上的獠牙清晰可见,呼哧呼哧地喘息声都能听得到,真是太恐怖了!临行前,鄂伦春朋友建议我带一杆猎枪,因为在深山里有可能遭遇猛兽。但我认为带凶器亲近自然是一件荒诞的事,况且有“猛子”保驾,便婉言谢绝了。没想到今天真的碰上了,我可能已经闯入了这头母野猪的势力范围啦!情急之下,我抓住“猛子”的长鬃,命令它赶快带我逃跑。可让我想不到的是“猛子”竟然一步也不肯往前跑了,只是乱叫一通,好像是让我下去。我的天,大敌当前,我敢下去吗?“猛子”见我不肯下去,竟耍起脾气来,剧烈地摆动着身子,上蹿下跳,不时地撂蹶子。我实在骑不住,只好从它的身上跳下来。脚一着地,我几乎瘫了下去,感觉像掉进冰窟窿一般,透心的凉!我生怕“猛子”弃我不管而独自逃走,此时母野猪已冲至眼前。
可是我猜想错了。“猛子”没有弃我而逃,却猛地转过身,四足腾跃,迎着母野猪猛冲过去。凶神恶煞般的母野猪自然不会把它放在眼里,咆哮一声,朝“猛子”的前胸戳来。就在那尖尖的獠牙就要抵至“猛子”的前胸的一刹那,没想到它反应竟出奇的快,倏地腾身躲过。母野猪扑了个空,身子却没停住。“猛子”正在它身后,说时这,那时快,只见“猛子”来个急转身,同时扬起后蹄,只见一道黄光闪过,母野猪的后腰已重重地挨了一蹄。那里正是母野猪的薄弱部位,痛得尖叫一声猛地扭转身子,张开尖嘴又来戳“猛子”的后臀。可没等它蹿至“猛子”的跟前,只听啪地一声,“猛子”又扬起后蹄,在母野猪的尖嘴上猛踢了一下。这一蹄也够重的,母野猪的拱嘴被踢出血了,顺着它的下颏往下滴。可能母野猪被踢晕了,也可能它意识到对手不是好惹的,意欲跳出圈外,孰料后腰被踢得不听使,身子刚扭过来竟翻滚在地。“猛子”见状丝毫不给它喘息的机会,扭身扑过去,抬起前蹄猛踏母野猪的面部,连珠炮似的踏蹄转瞬间就把母野猪踏了个满脸花,眼睛也睁不开了,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口之力了。“猛子”好样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犴达罕能战胜母野猪?奇迹啊!我激动得为“猛子”鼓掌叫好。可那母野猪并没完蛋,尽管它被踢得晕头转向,可它却拼命地挣扎着站起来。摇了摇尖嘴巴,又疯狂地朝“猛子”戳来。几个回合的较量,可能“猛子”的心里有底了,只见它不慌不忙,灵巧的躲避着母野猪的攻击,瞅准机会照准母野猪的头又是几蹄致命之击,母野猪的眼睛被踢瞎了,一只眼球被踢得冒了出来,挂在腮帮子上,眼眶子血流如注,顺着脖子往下淌。可能母野猪知道再博下去一定没有好下场,三十六计走为上,惨叫着钻进了树林里。
“猛子”太伟大啦!我正要搂着它好好的庆祝一番,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震耳的狂吼!转身一看,林子里又蹿出一头公野猪!它的块头比母野猪要大三分之一,样子也比母野猪更凶煞。看样子,它们是一对夫妻,它是来为母野猪报仇的。一场激战已经无法避免了。这头公野猪虽然狂怒到了极点,但它的攻击动作并没失去章法。它已经深知眼前这头犴达罕的厉害。而刚才母野猪的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太轻敌了。“猛子”最厉害的武器是它的铁蹄,可它用尽浑身的解数,却怎么也踢不到公野猪。看得出来,面对面地交错搏击“猛子”已毫无优势可言,公野猪毕竟是凶残的猛兽,其獠牙具有致命的威胁。在极度的混乱中,公野猪突然杀个回马枪,刹那间把“猛子”的后臀戳出一个大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猛子”也被激怒了,抬起前蹄对准公野猪的头猛踏,遗憾的是每一下都落了空。它的四蹄是用承载重量和长途跋涉的,怎么也不如公野猪的长獠牙灵巧迅捷,况且它刚才力搏母野猪,已耗费了相当多的体力。
此刻经验丰富的公野猪已摸清了“猛子”的套路,抓住空当,又连戳中它的肚子和屁股。有一个伤口特别大特别深,骨头茬子都露出来了。“猛子”已是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境地,不敢再与公野猪纠缠下去,转身便逃。可报仇心切的公野猪怎肯善罢甘休?嗷地一声怪叫猛追上来。真没想到平时显得笨拙的公野猪关键时刻冲刺速度竟如此之快,如一道黑旋风转眼间便刮到“猛子”的身后,又长又尖的獠牙已戳进“猛子”的腚门。只见“猛子”趔趄了一下,愣是又站稳了。因为它知道,一旦倒下休想再爬起来!公野猪也大感意外,一般的猛兽都抗不住它的“掏腚枪”,面前的对手竟没有倒下!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只见公野猪一甩头拔出獠牙,就势往前一蹿,借着惯性又杀个“回马枪”,把獠牙戳进“猛子”的脖子。这是公野猪对付猛兽的最绝的一招儿,对手一旦被它的长獠牙戳进脖腔绝对无法摆脱,跑出几十米就得血尽力竭而死。我眼见着“猛子”的脖腔里汩汩地往出涌血,越涌越多,便吓得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子它算完了,再有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我现在逃跑或许还来得及,但“猛子”是为了救我才落得这般地步的,我竭尽全力去救“猛子”才对!想以这里,我发现下惟一的武器是一个尖石块,便捡起来朝公野猪的身上猛砸,但它实在是皮糙肉厚,石块被弹了回来。我又重新捡起石块,鸡啄米似的往它的头上砸。它倒底被砸急了,喉咙里发出极其恐怖的吼声,面部膨胀起来。但它丝毫不肯松嘴,反而更加拼命地戳。我明白,公野猪是想先把“猛子”放倒,再来收拾我。也许命中注定这里就是我和“猛子”的葬身之地?
属于“猛子”的时间已经不多,这几分钟它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突然,它奋力扬蹄,向右奔跑起来。起初它跑得很慢,后来越跑越快,我真不敢相信已经身负重伤的它还能跑出如此的速度。公野猪被它拖得一颤一颤的,但它尽力配合着“猛子”的奔跑,因为它知道,“猛子”奔跑的速度越快,血流得也就越快。我突然明白了“猛子”的良苦用心,它正径直向山巅冲去,那下面是很深的山沟,坡度极陡。它要把公野猪拖进深沟,与它同归于尽。当“猛子”把公野猪拖至离沟边只有十几米时,公野猪才反应过来,它气急败坏地狠命一戳,终于把“猛子”的半截脖子戳断了,头部立刻耷拉下来。但是“猛子”竟然没有倒下,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它仍然狂奔。公野猪也吓傻了,不知所措。可是说什么都晚了,眨眼间它俩便坠入深沟。只听得传来一阵骇人的滚动声。我愣了半晌才跑到沟边,往下看,隐约可见“猛子”和公野猪躺在沟底,身下是一片血泊。悲痛淹没了我,我泪水夺眶而出。但同时我又被强烈地震憾着,这种震憾压过我的悲痛。
我凭着顽强的毅力走回来,找到了鄂伦春朋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了他的犴达罕英勇斗野猪的经过。听得他眼圈都红了,默默的跟我来到“猛子”出事的地方,在沟底找到了它的遗体。我俩在“猛子”的遗体旁默默的站了好一会儿,只见它那双明亮的眼睛仍然睁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的主人。嘴也半张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跟它的主人说……
妙趣横生的犴达罕竞技赛
鄂伦春人从孩提时就开始学骑犴达罕,几乎人人都有一手过硬的骑犴达罕的本领。即使在茂密的丛林中,,也能骑着飞跑的犴达罕自如穿行。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也不知祖上哪一辈儿发明的,每年春夏之交,鄂伦春人都要举行一次骑犴达罕的竞技比赛。越比名堂越多,越比规模越大,越比花样越翻新。如今,已成为鄂伦春人必不可少的竞技项目了。
大赛前,鄂伦春人都喜欢选野性十足的犴达罕参赛,好一举夺魁。最理想的是新捕获的犴达罕,斗得猛,拼得凶,有后劲儿,往往能出奇制胜。捕获犴达罕一般采用两种方法:一种是集体围猎,另一种是个人捕猎。集体围猎时,猎人分成两组,有经验的猎人先潜伏在一个约好的地方,另一部分人发现犴达罕后连呼带喊,拼命向猎人埋伏的地方追赶。这时,猎人突然从隐蔽物后出现,甩出绳索,套住犴达罕头上的角,顺势往附近的树上绕几圈儿,犴达罕有天大的本事,也逃脱不了啦。挣扎不动的时候,便顺从地被猎人牵回家。也有的鄂伦春人采用陷阱猎法。在一事先选好的狩猎地区,三面用树枝围起来,里边挖好陷阱,用树枝、草、泥土掩盖伪装好,发现犴达罕便往陷阱处赶,犴达罕慌不择路时必然落入陷阱。
个人捕猎犴达罕是显示猎人娴熟技巧的机会。鄂伦春人有着丰富的猎获犴达罕的经验,他们从动物的足迹中能够识别出猎物的种类、足迹的新旧。当发现犴达罕时就偷偷地跟踪,利用隐蔽物小心而又灵活地接近,突然晃动一件很惹眼的东西。犴达罕好奇心很强,他会跑到跟前看个究竟的,于是被猎人抛出的绳套套住。也有的鄂伦春人用一根木棍插上一个自做的犴达罕的头,在树林中熟练地模仿犴达罕的叫声,悄悄接近犴达罕,冷不防用绳索套住它。还有的鄂伦春人预先埋伏在犴达罕经常饮水的地方,等他来饮水时一举捕获。
最把握的方法是用驯养的犴达罕做“晃子”诱捕犴达罕。猎人先观察犴达罕的足迹,辨别犴达罕的动向,再放出“晃子”引诱犴达罕上套儿。一旦遇到犴达罕群,“晃子”便被放出去和犴达罕混在一起嬉戏。这时,猎人慢慢接近,巧妙地套住一只犴达罕,然后用“晃子”引导他往家走。引到家后,和家养的犴达罕混养在一起,用不多久,他就成为家养犴达罕的一员了。
最有趣的是用麻醉箭捕获犴达罕。猎人埋伏在犴达罕经常出没的草丛中,当犴达罕成群结队的来吃草时,便暗暗地物色自己的猎获目标,然后小心翼翼地匍匐逼近。趁目标低头啃草之际,突然站起身来放箭,随即又卧倒下去。箭在犴达罕的颈上颤动,犴达罕却不知何物,低吼一声甩着脑袋,好像要把这讨厌的蚊虫赶走。一会儿,它觉着有点儿不对,开始警觉地扬头凝视,怀疑附近埋伏着狡猾的敌人了。烦躁不安的几分钟过后,犴达罕回望这里的伙伴儿,想要去追赶他们。而在这时,第二支箭又射中了它。犴达罕朝弓弦响处急奔过来。突然间他停下了,嗅到了可疑的气味儿,边闻边向前搜索。猎人最终被它发现了,它低俯着头,挺着那树枝般的尖角,笔直地冲上前去。但猎人却躺在地上纹絲不动,犴达罕觉得奇怪,在猎人的身旁不停地跺蹄、刨地、摇头晃脑,喘着粗重的鼻息吼吓,猎人还是一动不动。犴达罕放心了,认为被攻击的对象已死去,傲慢地走开了。走了几步,好象不放心,又猛地调转身,冲到猎人身旁,围绕着猎人兜圈子、跺蹄、刨地,喷着粗重的气息,鼻液直接喷到猎人的脸上。可猎人自始至终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犴达罕三番五次的试探,终究没看出任何破绽,于是放心了,放开四蹄飞奔着去追赶同伴儿们去了。可没跑几步,麻醉药发作了,扑通一声醉倒在地,终于成了猎手的俘虏。
犴达罕竞技大赛分序曲、发展、高潮、结局四部分。先说序曲,也就是犴达罕竞技大赛前的表演赛。数百头参加竞技赛的犴达罕披红戴花,分四路纵队井然有序地步入场地。平时动作迟钝的犴达罕在骑手的口令下变得十分乖巧灵活,一个个昂首挺胸,步伐整齐的让人难以置信。开始变换队形了,变成一个方阵。总指挥吹第一声口哨,骑手们唰地从犴达罕的背上跳下来,齐刷刷地站到犴达罕的左前方;总指挥吹第二声口哨,犴达罕抬起左前蹄,骑手举起右手;总指挥吹第三声口哨,犴达罕把左前蹄搭在骑手的右掌上;总指挥吹第四声口哨,犴达罕抬起右前蹄向观众致意。动作整齐而连贯,不亲眼见谁也不相信这些犴达罕这样训练有素,观众席爆发雷鸣般的掌声。总指挥吹第五声口哨,犴达罕前蹄跃起腾空,足有一分钟,一动不动,如同一群雕像。全场爆发出急风暴雨般的掌声。总指挥吹第六声口哨,犴达罕齐刷刷地跪下前蹄,尾巴高高地翘起,又是足足的一分钟造型。滑稽的表演逗得全场观众捧腹大笑,掌声喝彩声此伏波起。
紧接着,人和犴达罕的摔跤比赛开始了。当把犴达罕从人声鼎沸中放进竞技场时,两名骑手紧追着跟上它,把它夹在中间。两名骑手分工不同,一名是配角,负责引导犴达罕进入一定的位置。一名是主角,必须由强壮机灵的摔跤手担任。当配角尽力设法使犴达罕和摔跤手的坐骑保持一个方向时,摔跤手运足气力,拿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派头。此时的气氛紧张了,观众的心开始提到嗓子眼儿。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刻,只见摔跤手突然拉住犴达罕的尾巴,使劲地向后拉,直到把犴达罕拉得失去平衡而倒地。“神力!神力!”观众们一片惊呼声,一片助威声。这时,摔跤手嗖地来鹞个子大翻身,以难以想象的敏捷动作将犴达罕按倒在地,使它动弹不得!“大力士,好样的!”“大力士,加油!”观众掌声雷鸣,人们为英雄欢呼,乐队为英雄奏起胜利进行曲,全场沸腾起来。这时,摔跤手拱手向观众致意,返回原地。
瞬间,又放出一头威武雄壮的犴达罕,个头是刚才的二倍。这回进行的是徒手摔犴达罕比赛。三个力臂过人的鄂伦春小伙子赤手空拳地冲进场地,饿狼扑食般地抱着犴达罕赛力气。有的紧紧握着犴达罕的角,有的死死拉着犴达罕的尾,有的用头玩命地顶着犴达罕的肚子。好虎抗不住一群狼,犴达罕再力大无比,也是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了,直到被推翻在地,四蹄朝天而后快。随着观众的掌声,三位英雄鞠躬退场。
第三轮进行的是空手巧骑犴达罕比赛。犴达罕一出场,观众立刻爆发出一阵呼喊。犴达罕马上象触电一般,野性大发,狂奔乱跳。剽悍的鄂伦春骑手却镇定自若,疾步追上去,来个张飞大跨马,一跃骑上它的背,随即开始一场力量,勇气与技巧的表演。犴达罕暴跳如雷,又扭又踢,恨不得一下子把背上的骑手抛下来。但无奈,它只有前进上下的功夫,,两侧却施展不开。骑手紧紧抓住它背上的长毛,两腿死死地夹住它身体的两侧,身子牢牢地贴在它的背上,任凭犴达罕摔打踢蹶,骑手始终稳稳地骑在它的背上泰然处之,直到犴达罕精疲力尽为止。整个场面扣人心弦,观众欢呼着,跳跃着,呐喊声视如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
叼羊比赛是犴达罕竞技赛的高潮,更使杰出的骑手有展露才华的机会。叼羊比赛在两队骑手中进行,每队人数几十人不等。比赛前先杀一只羊,放在场地中央,两队骑手围在羊的四周。一切就绪后,一声号令,比赛者驱赶着犴达罕箭一样像目标驰去。一阵争抢,一番拼夺,两队骑手都拿出看家的本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见缝插针是高手,乘人之危更是技胜一筹,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只羊分高低了。在你抢我夺的过程中,如果羊落到地上,驰过的骑手便以极快的速度把它拾起,这是骑手显示骑术的好机会。在拾羊时,骑手只能一条腿搭在犴达罕的背上,身子偏到一侧才能拾到地上的羊。俗话说,没有弯弯肚儿,就甭吞镰刀头。若没有海底捞月的功夫,真就在飞驰的一刹那难以一气呵成了。一旦把羊拾到手,骑手仍要急驰前行,避开后面的追兵。这时本队的人一拥而上,群星捧月般的保驾护航。而对方的人仍虎视眈眈,千方百计地去争夺。在双方混战之中,这只羊几度转手,凡是能把它抢夺在手者,经过数十次的激战又不失胜利品者,方为最后的赢家。太惊险了,也太有挑战性、刺激性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是英雄,是好汉,关键时刻显身手了,谁不想露出英雄本色?犴达罕的飞驰嘶叫声,双方争夺的大呼小叫声,观众的呐喊助威声响成一片,惊心动魄的场面感人心肺,使人兴奋,让观众发狂了。
犴达罕竞技赛的压轴戏是盛大的歌舞活动。先跳《依和讷嫩》舞。以十一人为一组,一人站在中央,十人手拉手围成一圈儿。开始时,舞者蹲着做蹦跳动作,然后站起,手拉手左右踢腿,圈内的领舞者随声附和。盛大的舞蹈场面,热烈的掌声相伴,舞蹈者与围观者群情激昂,呼和之声此伏彼起,把舞蹈推向高潮。这时,《依哈嫩》舞开始了,由众多男女排成两队,男女相对手拉手舞蹈。开始时转两圈儿做翻身动作,再向前两步把手举起,后退两步把手放下。据说这些动作是在表演鄂伦春人骑犴达罕围猎的动作和犴达罕奔跑时的动作及鄂伦春猎人瞄准射箭、奋力拼斗情景的舞蹈,一招一式生动形象地再现了鄂伦春人的狩猎生活。男女舞伴儿在表演对吻时,乐队竟加入了几声犴达罕的叫声,男女舞伴儿还同时用一只脚学着犴达罕踢地的动作。逼真的舞步把人们带进了欢乐的海洋里,不跳个通宵达旦,鄂伦春的青年男女是不会罢休的。。
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天赐良机给了鄂伦春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缘份。如果一位小伙子在跳舞时看中了某个姑娘,他就会边跳边问姑娘的姓名、住址和年龄。如果姑娘欣然作答,舞会结束后小伙子便会带上聘礼找女方提亲,彩礼当然是犴达罕了。据说,身价高的姑娘一般要四五十头犴达罕做聘礼,最少的也要十几头。犴达罕对于鄂伦春小伙子来说是宝贵的财富。犴达罕多了,就意味着能娶上漂亮的媳妇了。如果能在犴达罕竞技赛上再露一手,那个漂亮的姑娘能不爱的如梦如痴?就等投入怀抱那一刻的到来了。若不,鄂伦春小伙子哪能连做梦都想着犴达罕竞技比赛?真真正正的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呢。
高高的兴安岭
鄂伦春人世世代代在兴安岭中繁衍生息。从省城哈尔滨乖车北上,山路似一条缠绕树林的带子,车子如同爬在带子上的甲虫,慢慢地蠕动。
“木刻愣!”透过树林稀疏的地方,隐约见到前方有座小木屋。这是鄂伦春人就地取材,在山林中建造的别具一格的漂亮住房。我轻轻敲了敲门,一个穿长袍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我同她说话,她全然不懂。回答的话,我也莫名其妙。比划了好久,妇人明白了我的意思,微笑着请我进屋。
坐在树墩做成凳子上,我看到墙上悬挂着的猎枪、猎刀和珍贵的兽皮,屋角堆着皮箱和一叠被褥。这时,从门外走进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多岁,膀大腰圆。女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只见那男人朝妇人问了几句我听不懂得话,便转过身对我说:“欢迎你,第一次见面的朋友!”奥,他会讲汉语。这是三口之家,看样子,日了过的挺富裕。
这时,女主人已经煮好奶茶,男主人举了举碗说:“朋友,先喝茶,等会儿吃堪达罕肉。”我端起碗喝了口奶茶,酸得要命,刚到嘴边就想吐出来。小女孩见了,忙递一勺白糖说:“加点糖试试。”加了糖的奶菜,味道果然好多了。“会骑堪达罕吗?”我问小女孩。“我四岁多的时候就会骑了”小女孩骄傲地回答。“这个野丫头闯愣着呢,大兴安岭的孩子哪有不会骑堪达罕的!”男主人边说边问我:“头一回来大兴安岭?”“早就想来,光听说没见过,今天是头一天。"
男主人爽朗地笑起来。他喝一口奶茶,有滋有滋味地给我讲起了鄂伦春人的传说。“你惹听这里的姑娘、小伙子们唱起优美动听的《赞达温》,你会被他们的舒展、明亮的歌声所感染。你惹听年长老人那悲壮哀伤的《摩苏昆》的演唱时,你又会沉浸在鄂伦春族那艰苦卓绝的回忆之中。此外,还有《双飞龙的传说》、《雅林党罕和勒黑汉》、《诺努兰》、《阿尔旦滚滚蝶》、《鹿的传说》等都是流传已久的长篇故事……”他边说边站起来,“我先给你来一段《依和讷嫩》舞吧。”说着,他随即唱起来,还让小姑娘用刀子敲碗给他伴奏。他边唱边跳舞,动作缓慢而优美,逐步加快,变得粗犷豪放,一直到紧张激烈的节奏呼号,唱得我也情不自禁地敲起碗来,和着拍子兴奋不已地抖动着身子。最后,男主人喘着粗气哈哈笑地说:“老了,蹦不动了,不比当年了!”
堪达罕肉用托盘端上来了,酒也端上来了。鄂伦春人善豪饮,一碗酒一饮而尽。第一次见面,主人也不强劝酒,各尽所能。这时我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男主人告诉我,“用刀割肉,用手抓着吃。”说着他给我做示范。
主人一家看着我满口嚼香的样子十分高兴,告诉我:“现在野生的堪达罕不多了,鄂伦春人也改变打猎的习惯了,家家户户都开始驯养堪达罕了。少的几十只,多的上百只,养堪达罕就像汉族人养牛马一样,它是鄂伦春人主要的生活来源,不光吃肉卖钱,他还能拉爬犁当坐骑……在大兴安岭,鄂伦春人一天也离不开它,骑着它可以日行数百里,是俺的森林之舟呢!"
借着酒劲儿,我提议去骑堪达罕。男主人有些醉意朦胧,也想在我面前表现一番,正合他的心意。
男主人骑的是一只雄性堪达罕。膘肥体壮,显得高大威武。若能骑上它,让主人给我拍张照,也好回来向朋友显示一番。我美美地想着,直奔这头堪达罕而来。可能它看透了我的意图,还没等我靠近,就把屁股调过来了,抬起后腿先蹬我一蹄。亏得我早有防范,若不然肯定蹬的不轻。一旁的男主人笑了,“它认生人呢!”走过来帮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我终于爬上了它的背,有男主人牵着慢慢地溜达。
“我自己来吧。”我挺自信。“不行,你会摔坏的。”男主人不肯松开缰绳。
正在这时,一只堪达罕从远处飞驰而来,那条大红围巾告诉我,来人是主人的小姑娘。他看我战战兢兢的样子咯咯地笑了。
“小姑娘,教我骑堪达罕吧。”
“行!”说着,她照着我骑的堪达罕的后背就是一个鞭子。坐下的堪达罕一惊,飞一般地奔跑起来。我使劲地勒住缰绳,可是勒不住。我吓坏了,一边稳住身子一边喊:“不行了,我会掉下来了!”男主人看情况不妙,连忙骑上另一只堪达罕赶了上来。在两只堪达罕齐驱使时,他伸出一只手要帮我勒住缰绳,但勒不住。可能它看懂了主人的意图,头一歪,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还故意上下颠簸,想把我摔下来。我的酒早惊作一身冷汗吓没了,眼看着支持不住了,索性两眼一闭,双手死死地攥紧着缰绳,身子死死地贴在它的背上,凭天由命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唿哨,堪达罕乖乖地停住了。我睁眼一看,唿哨是小姑娘打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对我说:“你怕什么呀?我看着呢!这家伙最听我的话,不会摔伤你的。”我的心在怦怦地跳个不停,我的天,刚才若是摔下来到不要紧,怕的就是人掉下来,脚还在蹬子里,不得活活地拖死?
小在娘仍在安慰我;“你别怕,这家伙真的听我的话。你瞧我让它给你赔罪!”说着,她将手放进嘴里,有节奏地打了几声口哨,那堪达罕真乖,先两只前蹄抬起,伸长脖子,哞一哞一哞,鼾声鼾气地叫着,如同老牛一般。叫罢,叉开四蹄,把头角抵在地上,顺从地听从小姑娘的号令。
“看,这家伙知道认错了吧?”小姑娘得意一笑,又用口哨指挥堪达罕给我表演。她一连三声唿哨,堪达罕顺从地卧倒了;又是三声音唿哨,堪达罕左三下右三下地打起滚儿来;最后三声唿哨,堪达罕立刻翻身跃起,又昂首挺胸地站立着。神了!我真佩服小姑娘训堪达罕的技术了,就这两下子牵堪达罕进京表演,我敢打赌,能满京城叫响。男主人笑着对我说:“这野丫头就会玩这个。这堪达罕是她一手养大的,可听他的哩!”
小姑娘对夸奖她并不以为然,欢快地唱起了鄂伦春民歌。那浓郁的民歌风,透着一种粗犷的山野气息。
“小姑娘,长大了想当歌唱家吗?”
“啥叫歌唱家?”小姑娘天真的地问,
“就是天天唱歌呗,唱得最好的人才是歌唱家。”
小姑娘想了一会儿说:“我不也天天唱歌吗?啥叫最好的呢?”
“能到北京唱歌是最好的!”
“那行,我长大了到北京去唱歌,我要骑堪达罕到北京去,唱歌给习爷爷听……”
吃罢晚饭,来了很多的鄂伦春人,他们是来凑热闹的。
“朋友,问你个事,不要笑话呀。”男主人递给我一袋旱烟,见我摆手,于是自己点燃,吸了一口说:“肯德基是啥东西哟?”
“嗨,啃的鸡还不知道?”一个年轻的鄂伦春小伙子说:“就是自己啃自己的鸡,别抓别人的啃。就象咱手抓堪达罕肉一样。自己抓自己割下来的肉吃。”我笑了笑,没说话。
男主人又不以为然地说:“前年我去哈尔滨,在一家又黑又暗的挺阔气的小屋子里,看人用小勺舀起墨黑墨黑的水往嘴里送,看样子挺好喝的。我也买了一杯,你猜,那黑水多少钱?五元!”
“有那种水吗?”年轻的鄂伦春小伙子问。
“咋没有?我都喝了嘛,味道跟咱家的刷锅水差不多,苦涩苦涩的。”
我顿时明白了男主人指的是什么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男主人却哈哈地笑了:“告诉你们吧,那叫咖啡!肯德基也不是自己啃自己的鸡,那是美国佬在中国开的小食品店。对吗?朋友。”
我对鄂伦春朋友的逗趣不知如何回答好,只能笑笑回答:“对,都对。”
男主人的夫人不高兴了,捶了一下它的肩,用鄂伦春语嘟囔了一句什么,满屋的人都笑了。男主人告诉我:“他说刷锅水还用买?多贵呀?傻冒儿……”接着,他又把话题一转:“哎,你们别笑,咱说点儿正经的。咱不能总蹲在山沟里混日子,我想在哈尔滨太阳岛包个场地,建个堪达罕动物园。去太阳岛观赏老虎的人海着哪。别看老虎是稀罕物,可是全国各地哪家动物园都有。咱要办个堪达罕动物园,再穿上咱鄂伦春服装骑着堪达罕唱歌,请游人进咱开的饭馆吃堪达罕肉,再搞个骑罕堪达罕跑赛,保准生意能红火!”
“对!在长春、沈阳、大连也买块地皮搞连锁经营,搞出咱鄂伦春的特色。”
“可别忘了北京,那是咱国家的首都,来的老外也多,。咱给北京添一景,也为北京申办奥运投一票……”
一直畅叙到午夜,鄂伦春朋友们才散去。那天夜里,我躺在鄂伦春朋友的木刻楞里枕着兴安岭的松涛声久久不能入睡。鄂伦春朋友的话语仍在我的耳畔回响。高高的兴岭领山连着山,山套着山,山衔着山,山抱着山。那呼啸着松涛声,是撞击封闭的兴安岭发出的轰鸣,是历史的回音,也是对时代的挑战。我知道,那是对高高兴安岭的呼唤。那是鄂伦春朋友发自心底的呼唤。
我的好友犴达罕
大兴安岭的冬天,奇寒无比。我第一次来到这里,额尔古纳旗的鄂温克作家特意来接我,我一边听他兴致勃勃地讲着这里的民风民俗,一边充满着好奇和憧憬。
生活在大兴安岭北坡的鄂温克人是一个游猎民族,他们没有固定的生活场所,每当栖息地附近的猎物捕获所剩无几之后,就要迁到一个新的地区。年复一年,一生中都在奔波、劳顿中度过,一个月就能搬家数次,故而他们与“森林之舟”的犴达犴结下了深厚的情意。
犴达罕也叫四不像,是北半球的珍贵动物,主要生活在大兴安岭腹部的密林深处。在大兴安岭北坡,冰冻期绵长。不长草,马进不了山。只有能食树叶和苔藓的犴达罕如鱼得水,这样就成为鄂温克人迁移运载的交通工具。犴达罕可以驮运那些不能进山行走的老人和小孩,它和人是真正相互依存、和谐共生。犴达罕需要人赐给它食盐,以补充肌体的必要元素,鄂温克人则需要依赖犴达罕生存生息,它特听话,只要一听到人的呼唤,招之即来,挥之便去。
不久,我随同鄂温克作家一起搬家,他抓来一头犴达罕。这是一头有脾气的公犴达罕,性情暴躁,但当他看到鄂温克作家的小孩子时,立即就温顺下来,乖乖地让我的作家朋友把孩子放在它的身上。鄂温克人搬家如同骆驼队远行一样,一长串犴达罕驮着鄂温克人的生活用品,由绳子牵着穿越大森林。当我们翻过一个小山岗后,又走了很远,才发觉驮着孩子的那头犴达罕不见了。我们当时都急得满头大汗,鄂温克作家让我在原地等候,他则顺着来路往回找。走了约三袋烟的功夫,才发现那头犴达罕。原来,是把孩子固定在它身上的绳子被树枝挂断了,孩子从它身上掉了下来,那只暴躁的犴达罕正一动不动地守护在孩子身旁。
鄂温克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出猎。她们出发前要把孩子放在犴达罕和狗的身边,虽然她们打猎时间很长,有时甚至一天都不回来,但他们很放心,有犴达罕在,孩子饿了犴达罕就会主动地用乳汁主动来喂,危险来了有狗在孩子身边防护,女人们只管放心底打猎好了。当我第一次看到鄂温克的孩子尽情地吸允母犴达罕的乳汁,母犴达罕则像哺育自己的儿女一样,那样的安详慈爱,还不时地用上唇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嫩脸,就像母亲在安抚孩子睡觉,轻哼着摇篮曲似的。我当时就被犴达罕和鄂温克人的亲情打动了。情不自禁地拍下了这人犴天然的亲情画面,
那年冬天,鄂温克作家决定把那头暴躁的罕达犴作为我在山里采风的坐骑,交给我之前做了一次示范。当时地上有两尺多深的雪,那犴达罕跑动时,从后面看见只一团白雾在快速地向前推进,一会儿就看不见作家朋友的身影了。一转眼,那头犴达罕已从对面的小山包跑回来了,来回的路程足有十里远,它却大气不喘。平静如初。我顿时喜出望外,有这么好的犴达罕给我当坐骑,我走遍高高的兴安岭看来是指日可待了。鄂温克作家把缰绳交到我手里时介绍说:“这犴再全旗都有名气,一天跑三四百里没问题,就是你喝醉了酒骑它回家也不会误事的,尽管放心地在它的背上睡大觉,它准会把你平安地驼回来的!”听了作家朋友的介绍,我更加对它肃然起敬了,立刻想试一下身手。作家朋友见了忙提醒:“且慢,还有一点得告诉你,犴站起的非常快,只要左脚一认蹬,马上就坐上去,否则它一站起来,你没坐稳摔下来,就再也别想骑它了,它会一生都记住你的!”我边听边点头,心想,就凭我从小放过马的手,就不信骑不好这犴达罕。这时,犴达罕的头对着我,这样骑不行,我得到它侧面去骑。我向它走去它却向后退,我一拽缰绳,它竟冲我哞哞地叫,给我来给下马威。鄂温克朋友见了忙说:“别怕,拉紧缰绳,你一怕它就会总将头对着你!”我按鄂温克朋友教的要领拉紧缰绳,大步向它靠拢,它倒不退了。我想,这倒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你不过就这点儿本事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要跨上它背的当儿,它一边哞哞地叫着,一边不情愿地卧下了。我用手整理脚蹬时它想往起站,我一拉近缰绳大声呵斥着,就在它又重新卧好的一瞬,我左脚认蹬,一旋身就坐上去了。几乎就在我坐下的同时它就站起来。亏得我有骑马的经验,双腿夹劲是下意识的,只要一跨上它的背自然就夹住了。我只觉得整个身子猛地向前一俯,跟着又猛地向后一仰。亏得我夹得牢,要不然,我准得从它的脖子上或者它的屁股后摔下来的。这家伙是满肚子不服气,没等我明白过来就迈开大步跑上了。如果我不马上压住它,立刻就有被它颠离鞍子摔下去的可能。我立即将重心向下沉,使得它不论怎样起伏,我始终不离鞍座。这样就不觉得颠,只觉得晃了,我也就能自如驾驭它了,或紧,或松,或转变都可操纵自如了。我骑着它轻松地跑了一圈儿才跑回鄂温克朋友的跟前,他抓住缰绳高兴地说:“这犴服你了!”边说边把缰绳还给我:“你可要把它当成朋友地相处哇,它会真心地对待你的!”说完,鄂温克朋友忙活他的活计去了,我才又重新观赏我的犴达罕朋友:它全身深棕色的绒毛,腰肥体壮,四肢匀称修长,昂头挺脖下的长毛随风飘摆,两眼炯炯有神。我禁不住赞叹:“确实名不虚传那!”
转过年初冬,鄂温克朋友又要转换猎场。大兴安岭的早春六点钟才天亮,我和鄂温克朋友式五点出发的,周围仍是一团漆黑。鄂温克朋友骑着罕达犴走在犴队的最前面领路,犴队亦步亦趋地跟着走,我在最后压队。突然一只狍子被最前边的犴达罕趋了出来,猛地一蹿,为首的犴达罕吓得一闪。可不得了!几乎是同时全队的犴达罕都是一闪。有的闪的大,有的闪的小,有往左闪的,也有往右闪的,但它们都是驮着物资的,并且物资在驼架上只是用绳子拢一下,不算太牢用。这一闪可不行了,粮食、家具纷纷甩出来。更有甚者,有个犴达罕的驼架两边各绑了十个柳条簸箕。这一闪,绑的不紧的簸箕就一齐向两侧散开。一片漆黑的夜空里,像是有个庞然大物突然展开两扇白色的翅膀,犴群所受的惊吓可比刚才那只狍子大多了,整个犴队一下子四分五散。我一下子愣住了。亏得鄂温克朋友有经验,立即四下里截跑散的犴达罕。但他的坐骑不行,一个也没抓住,我让他与我换身,可他却忘了这只犴达罕的毛病了,按平常的骑法左脚刚一认蹬,没想到它立刻就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骑它就一下子摔下来了。犴达罕又是一惊,往前一蹿便把缰绳挣脱了。我只得摸黑去追,我穿着30多斤的羊皮袄在雪地里追它,实在难以追上。好在它觉得危险不大,跑了不远就停下了。我连忙跑过去把它牵回来,但它就根本不让鄂温克朋友靠近,只是用头对着他大叫。没办法,我只好牵缰绳让它卧下,用身体挡住它的视线。可鄂温克朋友没等认蹬它就一下子站起来要跑,他只好作罢,笑笑说:“它的记性特好,我骑不了它了,你骑它把四散的犴达罕拢回来,我在地上要好抓些,等都抓住了再收拾驼架。”也只好如此了。我轻松地骑上它开始四下截,还真行,别的犴达罕跑不过它,没太费事就把它们拢回来了。整理好驼架继续赶路,一路上鄂温克朋友不停嘴地夸我的坐骑,当然我也很高兴,用手拍了拍它的背,它当然不懂何意回头哞叫,我则报以哈哈大笑。
刚安顿完新家,我突然想起我的采访日记忘在鄂温克朋友的老家里。采访日记我来大兴安岭的日子里的手记,有些感受已整理成章,有些记录都做了记号,为日后写作打下了伏笔。这是我两个月的汗水和心血的结晶,怎能弃之?可出门一看,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天地间茫茫一片。这样的天气不宜外出哇,鄂温克朋友担心地问:“能走吗?”我一咬牙说:“行!”骑上犴达罕就出发了。
地上原有的雪痕是来路的标记,却已被大雪盖得没有印痕了,只能凭感觉前行。正走得好好的,犴达罕却站住了。我催它,它低头嗅了一下地上的雪又仰起头还是不走,我用手拍它的背,它却回头哞哞大叫。我四周观察了下没发现任何异常,于是我有些生气,用鞭子抽了它一下,它才无奈地向前迈了一步。没想到这一步迈出,高大的犴达罕一下子沉下去了,积雪竟没到我的膝盖!也就是我俩一下子陷下去两米多,下面还有多深不得而知。我这才明白,刚才它不走的原因是已知道前面的雪下不是实地!我马上从犴达罕的背上下来,用宽大的皮袄铺在雪上撑住我的身体,爬了几步终于站实了,这才往上拉犴达罕。但它的身躯庞大,一下子拉不上来,我是便抱着它的头用力托,它好一阵子挣扎,终于爬了上来。我定了定神四下观望,什么特殊的迹象也没看出来,可这个深坑绝不是在来路上的!我的心突突直跳,肯定是迷路了!这样的天气迷路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想到回去。回头找来时的脚印,所有的痕迹早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我牵着犴达罕向我确认的方向走一段,看看不是,再重新确认,再走走试试。可犴达罕一步也不想走了,我看它可怜,也不愿意白耗它体力,于是让它卧下,我重新去找路确定一个方向快步走去,突然又来到崖边上,我很奇怪,这是到哪了?仔细辨认,依稀看到崖下有个小山包,再仔细看终于认出来了,也知道我们位置了。确实走偏了,应向正东走,现在却来到路北边的一条沟边上了。
方向确定了,心里轻松多了。回头找犴达罕,却没有了!这一惊比刚才更甚,脚印又被雪盖上了,向前也不是,回头也不是,怎么办?还得找!我还是先假设一个方位试着走过去,觉得差不多是刚才所走的距离了,如果没碰到犴达罕再换个方向走。眼看着天渐渐暗下去了,心里更急了。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山包,来时好像没有。我便向那奔去。刚走到那儿只听哞地一声叫,原来犴达罕就在我的附近!只见它闭着眼睛,卧在原地任凭大雪降到身上,已将它埋起来了,怪不得稍远一点儿就看不见它!
这是天快黑了,亏得它脚程快,晚上十点来钟终于找到了鄂温克朋友的老家,在墙上的皮囊里找到了我的采访本。谢天谢地,总算天亮前又摸回鄂温克朋友的新家。谈及一天一夜的遭遇,鄂温克朋友连连夸奖我的勇气和犴达罕的脚力。
事情已过去四十多年了,我至今仍怀念在大兴安岭采风的那段日子,怀念鄂温克朋友和他的那头暴躁的却又有人情味的犴达罕,从心里感谢鄂温克朋友的亲情及犴达罕的友情。思来想去,便写下这篇小文以示纪念。
犴达罕的故事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鄂伦春族朋友,给我讲的犴达罕的故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讲犴达罕的故事,是追悔?是思念?还是统而有之?我不得知。
二年前,鄂伦春朋友的孩子正缠着一个中年汉子向他兜售旅游纪念品。中年汉子手里牵着一只凶猛的犴达罕,但朋友的孩子却一点也儿不害怕。鄂伦春人都晓得,犴达罕是他们的森林之舟,若离开犴达罕,他们在莽莽的林海里将寸步难行。所以,鄂伦春朋友的孩子见中年汉子牵着犴达罕不足为怪。中年汉子无奈地说,我手里的钱已经花完了,只剩下我的坐骑犴达罕和它吃的草料——笤条籽了。朋友的孩子听罢顿时眼睛一亮:“那太好了,省得我花钱买笤条籽喂我的犴达罕了,就用你的笤条籽换这些旅游纪念品吧。它可是吃山上的笤条籽长大的,人工配制的饲料它闻都不闻。”
中年汉子闻言顿时一愣。他知道吃笤条籽的犴达罕野性十足,生性好斗,便问:“你家的犴达罕能比赛吗?”朋友的孩子脆生生地说:“我们家的犴达罕什么都能干,看家护院当坐骑,样样在行,就别说比赛了。不瞒你说,它还顶死过两只狼呢!”中年汉子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你的东西我全买了,就用笤条籽换,这些笤条籽全归你,快带我去看那只顶死过狼的犴达罕!”
中年汉子倒也直爽,告诉朋友的孩子说他是内蒙呼伦贝尔市的,这次来塔河游玩,因不放心他那可爱的犴达罕,就把它带来了。中年汉子自夸地说,这些年,他就以赛犴达罕为生。他的犴达罕勇猛无比,在内蒙比赛中曾多次获奖,走遍呼伦贝尔大草原没敌手。来到大兴安岭后,他发现鄂伦春人养的犴达罕都缺少野性,他根本看不上眼。不说吹牛,那些犴达罕见了我的犴达罕就会吓得落荒而逃的。说到这里,中年汉子感慨地总结道:“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好的犴达罕在赛场上能代表主人的气质,大兴安岭的犴达罕就缺少这种锐气!”对中年汉子的这番话,朋友的孩子很不服气,还没比赛就先吹上了,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鄂伦春朋友住的房子十分简陋,屋里也没有什么家具,但他却十分好客,连说远方的客人来了不容易,一定要在家里吃顿饭,说罢便从梁上取下一块犴达罕肉来。中年汉子并不想吃这顿饭,对鄂伦春朋友说:“我看一眼你的犴达罕再说……”
朋友的孩子怎肯放弃这个吃肉的机会?连声说:“我的犴达罕可以和你的犴达罕比赛。不过你得在这里吃饭,我妈做的手抓肉饭好吃得很呢!”说罢就打了个呼哨,只听呼地一声,从圈里蹿出一只雄性的犴达罕来。中年叹子见状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只犴达罕比他的犴达罕竟大了一号,油黑发亮的毛发,头大如斗,角长似树权,额宽若银盆,眼大如灯泡,张开大嘴吐出的舌头长而厚,一声长哞气壮如牛……中年汉子看呆了,他走南闯北地进行过多次斗犴达罕比赛,还真头一次见到这么威武的犴达罕。中年汉子再也不说“看一眼就走”的话了,也不怕朋友的犴达罕顶他,围着朋友的犴达罕走了一圈又一圈儿,嘴里啧啧有声。朋友的犴达罕只是冷冷地看着中年汉子,眼神绝对冷酷。
鄂伦春朋友告诉中年汉子,他的犴达罕是打猎时捡回来的。当时它还是个幼崽,不知为何被其母亲抛弃在大兴安岭的林海雪原里。鄂伦春朋友原以为根本养不活这小东西,谁知灌进去一瓶暖乎乎的牛奶粉后,小东西便醒了过来。朋友的孩子把它当作宝贝,宁可自己吃多少辛苦,也要跑出去十里多路给它撸笤条籽吃。小犴达罕最愿意吃笤条籽,气吹似地往起长,转过年就长成牛犊子般大小。小犴达罕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家里实在没有笤条籽供它吃时,它就跑到外面,转悠几天后才回来,肚子总是吃得鼓鼓的。
中年汉子听到这里摇头叹息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犴达罕,你们竟连笤条籽都供不起它,还得让它自力更生。唉,要是放到我的手里,我一定……”朋友的孩子不愿听中年汉子的话,打断他的话头说:“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可从来没有亏过它,它也没说自己亏,每天活得快活着呢!”
中年汉子讪讪地笑笑,忽然问:“听说它还顶死过狼?”鄂伦春朋友点点头:“俗话说,好虎不抵一群狼,三只狼就能咬死一只老虎。它们非常狡猾,也非常凶残。我们家养了二十多只犴达罕,都圈在圈里。那天晚上,有两只狼大摇大摆闯进我家,它们真是胆大,连我手里的枪都不怕,疯狂地往犴达罕圈里跳。我这只犴达罕真没惯它,眼珠子一瞪,四蹄一蹬,扬起长角就朝那两只狼冲过去,在犴达罕圈里展开了阻击战。你猜怎么着?只用了几个回合,两只狼都被它顶死在圈里,我的二十几只犴达罕一只也没损伤,还白捡了两张狼皮哩……”
中年汉子都听入迷了,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说:“能不能让我的犴达罕和它比一场?”朋友的孩子又发话了:“比赛有什么用?它比一场赛后要吃好多笤条籽的……”“我给你们钱!我保证给的钱可以让它吃一年的笤条籽!”说着,中年汉子掏出一沓钱来:“这些钱是一万元,是我的犴达罕前些日子比赛中得的。你的犴达罕要肯比赛,不管输赢,这些钱全归你……”鄂伦春朋友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没见过肯花这么多钱找上门来进行比赛的,只好结结巴巴地说:“真的?……你……你……”
中年汉子把钱塞到鄂伦春朋友的口袋里说:“就这么定了。先让你的犴达罕吃点儿笤条籽,我的犴达罕就不用喂了。来之前,我已经把它喂饱了,这时候它正有力气呢!”鄂伦春朋友无活可说了:“比!咋不比呢?这么多钱!”
他们商定后便走出院子,可四下一找,早已不见两只犴达罕的影子。大家又爬上房子右侧的高坡,这一看,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只见鄂伦春朋友的犴达罕浑身是血,头上那树枝般的尖角上尽是血糊糊的肉丝。而离它不远处,则躺着一只已经血肉模糊的犴达罕。中年汉子两眼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好半天,他才说出话来:“我那可怜的赛犴!多少条大江大河你都闯过来了,没想到你竟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显然,在鄂伦春朋友和中年汉子讨价还价的当儿,两只野性十足的犴达罕便跑出院外不宣而战,也便有了这样的结局。这下子可把鄂伦春朋友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担心中年汉子要求赔偿。瞧他那心疼的样子,他那犴达罕值不少钱吧?只见那中年汉子流了几滴眼泪:“勇者相逢,争斗不可避免。看来不用我们督促,他们就开始了决斗,这才是真正的犴达罕!可惜,我的犴达罕竟然失败了……”
中年汉子没有让鄂伦春朋友赔偿,反而一再叮嘱他要好好喂养他的犴达罕:“我相信,这只犴达罕一定是犴中之王。你的喂养方式或许有道理,让它自己选择生活方式,让它自己寻找食物,这些培养犴达罕的方法值得我学习。”
五个月后,中年汉子又骑着一头威武的犴达罕赶到鄂伦春朋友的家,一副傲然于世的样子。他听说这两个月鄂伦春的朋友成了暴发户,盖了洋楼买了车,成了鄂伦春人中最风光的一家。但中年汉子不知道鄂伦春朋友是怎么发家的。他猜想,可能是他的犴达罕出名后,人们纷纷前去参观的缘故吧。
鄂伦春朋友热情地接待了中年汉子,说感谢中年汉子帮助他脱贫致富了,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喜悦。但中年汉子却没见到他的孩子出现。鄂伦春朋友大喊了几声,他的孩子才不情愿地从屋里出来,见了中年汉子也不如上次热情了:“你还来干什么?烦不烦啊?”只见他非常生气地嘟囔着。中年汉子没有理鄂伦春朋友的孩子,只对鄂伦春朋友说明了来意。鄂伦春朋友听了中年汉子的话,一脸为难地说:“比赛恐怕得等到晚上了……”“为什么?下午不行吗?”“下午有人要牵母犴达罕来配种。”中年汉子听了一摆手,急不可待地说:“拒绝他,损失由我来赔偿!比赛在即,配种会让它的战斗力大减的!”鄂伦春朋友左右为难了,自言自语着:“配一次种,能赚二万块呢……”只见中年汉子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三万块钱说:“我给你三万,咱们下午比赛!”鄂伦春朋友皱着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边收钱边说:“行,行!下午就比……”
这时,鄂伦春朋友的孩子冲了过来,一把将那三万块钱打掉了,大叫道:“拿着你的钱快走吧,别来害我的犴达罕 ……”鄂伦春朋友见他的孩子给自己丢了面子,便红眼了,大声斥责道:“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快给我滚到一边去!”鄂伦春朋友的孩子非但没有走开,反而大哭:“求求你了,阿爸!千万别再让犴达罕配种了,不管他愿不愿意,你都给它打催情针,这样还不如杀了它呢!它可是犴王啊,不是一般的犴达罕……”鄂伦春朋友尴尬了,只好自找台阶下!“你看这孩子,哭什么呀?不让它配种,咱家哪来的洋楼,哪来的汽车啊……”
中年汉子终于明白了鄂伦春朋友的孩子为什么不欢迎他了,赶紧跑到犴达罕的圈前,只见它的圈舍像漂亮的房子,里面还有空调,相比以前的圈舍,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然而,站在他面前的犴达罕可不是五个月前的样子了,只见它目光呆滞,早已丧失了王者之气,剩下的只是一副骨架!
下午,两只犴达罕站到比赛场上。当中年汉子的犴达罕缓缓逼近鄂伦春朋友的犴达罕时,它竟然前腿一屈,跪倒在对手面前!这是那个战胜过两只狼的犴达罕吗?这是那个不声不响就干掉打遍兴安岭无敌手的犴王吗?鄂伦春朋友惊呆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鄂伦春朋友讲到这里,再也讲不下去了。我也不忍心再听他往下讲了,只是无助地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
兴安岭里的犴达罕
在大兴安岭里,生活着一种奇特的动物,鄂伦春人称它为“犴达罕”。因为它们在丛林和寒冷中的生存能力特别强,鄂伦春人称它为“森林之舟”。
一个偶然的机会,几个鄂伦春猎手遇到了一只受伤的母犴达罕,便将它带回来饲养。次年春天,伤势痊愈的母犴达罕生下一窝犴崽儿。鄂伦春猎手发现,那些可爱的犴崽儿的腹部并没有花纹儿。直到这些犴崽儿长成大犴达罕,依然没有看到花纹儿,这让鄂伦春猎手们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怪事引起了鄂伦春猎手们的注意,经过跟踪研究,他们终于发现了野生犴达罕的一个惊人的习性:每年秋季来临,母犴都会带领小犴到一个荆棘丛生的地方,因为幼犴个子矮,所以每只幼犴的腹部被划出一道道渗血的伤痕。
再观察,一个令人惊叹的秘密被揭开:因为受了伤,小犴觅食实际是已经吃得够饱,也不能躺下休息,那样会扎痛伤口,所以它们一直站着吃草。这样,一只幼犴需要经历三个被荆棘刺伤的秋季,直到它成年。而那些美丽的花纹,其实就是这些伤痕留下的印记。
由此,鄂伦春猎手们终于明白了:每年冬天因体弱而冻死的各种动物中,为什么没有犴达罕的原因,这一切,都和幼犴遇到的磨难分不开的。
在兴安岭里,犴达罕和狼群因相互敬畏,一般互不相扰。犴达罕处于守势,但高大强壮的公犴们并不会把狼群放在眼里的。虽然狼群处于攻势,但公犴的蛮力、锋利的树枝一样的尖角、排山倒海般奔腾的气势,也会令狼群望而生畏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冒险攻击犴群的。但在寒冷的林海雪原里,狼群若是数日没有捕到猎物,它们也会饥不择食、与犴群一搏的。
狼群袭击犴群的惯用方法是:先悄悄地将犴群包围,然后突然发动袭击。面对来势汹汹的狼群,犴群先是一阵慌乱,然后总会有几头公犴试图阻拦狼群的进攻,但回头一看,同伴们都四散而逃时,便无心恋战、各自逃命了。这时,狼群便会对断后的公犴发动疯狂的攻击。哪怕攻击的目标是犴群众最高大强壮的首领,也难逃脱它们的轮番攻击。一般情况下,犴群的首领是狼群最危险的对手,但有时遇到犴群的首领已是老态龙钟了,也会有可乘之机的:先把老犴的脖子叼住,拼命地拉扯,将其摔倒在地,这时便会冲上来几只狼合力咬住老犴的咽喉,使其毙命。
但狼群所料不及的是,刚刚溃逃的犴群绝不能见死不救的,它们会重新集合起来,组成方阵,将狼群团团包围,便会见到数只公犴挥舞着树枝般的尖角向狼腹戳去。狼群见公犴们拼命了,只好放开老犴,落荒而逃。老犴在众犴的帮助下,重新站了起来,指挥着犴群远远地避开狼群,想井水不犯河水。而狼群并不打算放弃,因为它们知道,受了重伤的老犴不久就会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而被犴群抛弃的。
狼群再次向犴群发起了攻击,受了重伤老犴果然落在了后面。狼群再次将它咬翻在地,老犴绝望地嚎叫,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千钧一发之际,几只强壮的公犴再次赶回来救驾,将那几只进攻的狼拱翻在地。狼群无奈,再次选择了退让。老犴蹒跚地站起来,融入了它的队伍。可就在此时,令人难以想象的一慕突然出现了:一头早就对老犴首领位置虎视眈眈的公犴,突然对老犴发难,用跃起的身体狠命压向老犴,老犴防不胜防,踉跄着再次匍匐在地。
狼群见状大喜过望,第三次向老犴发起了攻击。谁也想不到的是,强烈的求生欲望激发了老犴的无穷潜力,它竟能顽强地站起来,在狼群中左冲右突,加上那几只公犴的帮助,狼群只能不甘心地逃去。历经九死一生对老犴重新焕发了青春,跟在犴群后面向前跑去。
惊人的一幕再次上演:想争夺王位的公犴显然不希望老犴重新回到它的队伍里,回过身来,用树枝般的利角向老犴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刚刚逃出狼口的老犴面对同伴的攻击已无能为力,砰然倒地。可那攻击它的公犴仍然不依不饶,在老犴的身上又踢、又顶、又压,直到老犴再也无力站起。
狼群再次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呆了,它们难以置信,三翻五次求之不得的猎物,竟然被对手主动地送上了门。老犴悲凉的目光望向它昔日辉煌的群山,它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死在自己朝夕相伴的伙伴蹄下,它的心早在狼群准备聚餐前死去了。
有位鄂伦春朋友给我讲了他猎犴的故事。让我更对犴达罕护崽子的舍生忘死精神肃然起敬。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这位鄂伦春朋友领着几个后生摸到了犴群常聚集的地方,准备就绪后,便对犴群一起开了火。火舌喷出后,炽热的钢珠、铁砂在犴群中开了花,巨大的声浪震撼山谷,久久盘旋回荡。短短几分钟,犴群就都挂了彩,身上、头上鲜血淋漓,却极少有当场毙命的。久闻犴的皮糙肉厚,果然名不虚传。更奇怪的是,它们只在原地奔突呼号,却并不四散逃蹿,真有股视死如归的气概。这位鄂伦春朋友感到奇怪,便按亮了手电筒仔细观瞧,这才发现犴群里夹着不少幼崽儿,成年犴千方百计地护着自己的崽子,才用身体阻挡这杀伤力极强的弹雨。
突然,一头公犴怒嚎着朝枪响处冲来,那哒哒的蹄声由远而近,溅起一溜烟尘。眼看就要冲到跟前了,这位鄂伦春朋友赶忙和后生们又放了一阵排枪。虽然它接连中弹,却仍一如既往地往前冲,仿佛子弹对它不起作用。在它的带领下,又有十几头公犴咆哮着猛冲上来。这位鄂伦春朋友和后生们忙不迭地胡乱放了几排枪,却无济于事。这位鄂伦春朋友见大事不好,说了声:“快跑!”一个个便抱着枪没命地和犴群赛跑起来。谁都知道,若让犴群撵上,它那树枝般的尖角,准会把人戳得皮开肉绽的。这位鄂伦春朋友和他的儿子始终在一起,与其他后生却跑散了。十几头犴达罕紧追不舍,他俩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一个缓坡,却禁不住惊叫起来,这是一条绝路,眼前是悬崖!回头看,犴却正在急速逼近,跳崖固然极其危险,但好在崖边长着一些小树,这爷俩不敢迟疑,抓住树枝就往下跳。不断有小树可供拉扯,他俩总算没被摔伤。坠行了几十米,便发觉下面已是刀削般的石壁,寸草不生,已无法再往下跳了,爷俩便抓着小树隐蔽起来。
正喘息间,这位鄂伦春朋友抬头向披上望去,顿时又吓得目瞪口呆!原来有两头公犴正紧贴着石壁向下挪来,离他俩已不足二十米了。脚下是黑洞洞的深渊,两边也没有多少可供拉扯的小树,根本不存在迅速转移的可能。这位鄂伦春朋友的儿子意识到无计可施,便缩成一团浑身打起哆嗦来。可他的父亲,我的鄂伦春朋友此刻胆儿反而壮了:既然生与死已完全不能由自己把握,那还想它干什么?看淡了生死,恐惧自然也就淡了。当时这位鄂伦春朋友心想,既然你俩赶下来,我就敢扯你俩的后腿一起滚下悬崖,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我儿子的一条命才行!
但是,那两只公犴并未朝他俩袭来,而是又朝左边慢慢移动,然后咴咴地轻叫着。鄂伦春朋友一瞅,原来那里卡着一只小犴达罕,大概是从坡上滚下来的,已陷于昏迷,所以刚才没发觉。啊,它俩是来救崽子的。
在两头公犴的呼唤下,小犴达罕终于醒了过来。又过了几分钟,它开始往上爬,大犴在后面用身子边托边拱。三只犴达罕远去了,根本没理会他俩,鄂伦春朋友不由一阵狂喜。
十几分钟后,鄂伦春朋友拉起他的儿子,让他相信危险已经过去。他的儿子发觉自己还活着,差点儿喜极而泣,那可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挨到天亮后,他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崖顶。又转悠了半晌,找齐了众生后,一打听,每个人的遭遇都极其惊险。这场围剿犴群行动以惨败告终,只好空手而归。
我还有位画家朋友,以画犴达罕而著名,他的画作在全国颇有影响。那天黄昏,他一个人走在兴安岭上,一边看西边天空的黄昏落日,一边飞快地按着相机的快门,拍摄着眼前壮观的景象。突然,一只狼陡然出现在他面前。面对着陡然出现的恶狼,画家先是一愣,接着转身就跑。斜斜的落日照着两个黑色的剪影在飞动。可他怎么能跑过恶狼呢?渐渐的,距离越拉越近,他能感到恶狼已经追到身后,甚至连狼的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画家索性闭上眼,不跑了,反正左右是死。就在这时,一声高昂嘹亮的犴叫声从远处传来,那狼停止了追击,侧起耳朵听了一下,便转过身急急地溜了。
随着叫声渐近,一个犴达罕出现在画家的视线里。它的后面,跟着一个鄂伦春猎手。以画犴见长的画家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犴达罕。只见它浑身黑毛如一个黑缎子披在身上,细细看去,它的眼睛上方各有一个疤痕,如四只眼睛,令人望而生畏。画家见那犴靠近自己,吓得连连后退。“莫怕,它不会踢你的。”鄂伦春猎手微笑着说,然后问他,看到没看到一只狼从这儿跑过。画家点着头,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仍然心有余悸。
“可恶的东西,吃了我的犴崽儿,还想溜?”说着,撒开脚步想去追。画家连忙拉鄂伦春猎手。他被吓怕了,怕再一次遇上狼。鄂伦春猎手停下脚步,拉着那只黑犴,带上画家,向山的那边走去。鄂伦春猎手的家在林子边的一个向阳披上,屋内布置的很简单,但却很温馨。他刚坐下,热腾腾的奶茶便端了上来,还端上一盘手把犴达罕肉来,让他品尝。
画家的兴趣却不在这儿,而在鄂伦春猎手养的那一对犴达罕身上。除了那只刚才见到的黑犴外,还有一只纯白色的犴达罕,如一团雪一般,因此,这两只犴达罕一个叫黑黑,一个叫白白。画家很喜欢这两只犴达罕,就和猎手商量,能不能卖他一只。猎手舍不得,画家就掏出一沓一沓的大额票子推到鄂伦春猎手面前。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最终,以八万元的价钱成交,画家把那只白色的犴达罕买到了手。鄂伦春猎手用一个笼子把白白装上,帮忙送到车上。黑黑急了,大声地吼着。白白也高声叫着,在笼子里撞着,眼睛里竟然亮汪汪的,蒙上了一层泪。
载着白白,画家很高兴地回到了自己的别墅。在郊区,他的别墅是一个独立的院子。画家把白白拴在院子里,整天围着它练写生——这回它不用往大山里跑了,待在家里就能随心所欲地画写生。可是白白并不很好地配合,整天地叫着,叫的嘴角都流出了血沫子。一日,画家突然听到白白不叫了,只是哼哼着。画家出来一看,是一只野犴跑进院子里,不停地舔着白白嘴角上的血。它可能把白白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样子很亲切。白白卧在那儿,闭着眼睛,任那野犴舔着挨着,静静的,如一个听话的婴儿一般。
这只野犴达罕是有病了,病的很烈害,瘦得脱了相:一身高高的骨架撑着一张皱巴巴的老皮,那老皮还长着癞疮疤,东一快西一块地缺皮少毛,如一件破棉袄披在身上,谁看了都感到恶心。
这样的癞皮犴,怎能容许它接近自己的白白?画家勃然大怒,操起一根木棒,劈头盖脑地一顿乱揍,把这只癞犴赶跑了。可是它并没有跑远,站在远处望着白白,浑身抽搐着,发出低低的呻吟声。可是它却忘记了挨打,只隔了一袋烟的功夫,便又跑回白白的身边,不断地用嘴舔着亲着白白的脸。
画家愤怒了,想狠狠地教训一下这只癞皮犴,便跑回屋里拿出猎枪,对准癞皮犴的腿开了一枪。癞犴吓了一跳,左后腿不停地流血,瘸着拐着地逃跑了。此时,白白望着远去的癞犴,竟又哀叫起来,比过去的叫声更加凄惨嘶哑,血沫子又流淌下来,把它脚下的地都浸湿了。
画家看着他的白白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它一定有些孤独,想找个伙伴儿吧?这样想着,他突然想起邻居的别墅楼上也有一只犴,已经养半年了。如果把白白关到楼顶,和邻居家那只犴整日相对,你叫一声它叫一声地对话,或许就解闷儿了。
说干就干。画家把楼顶收拾了一番,便把白白牵到楼顶,还把缰绳给它解掉,让它自由自在地在楼顶和邻居家的犴唱“情歌”。可是白白却对邻居家的犴视而不见。最让画家愤怒的是那只癞皮犴竟又一次跑进他家的大门口,一听到白白的叫声就用那树枝般的尖角撞门。画家火冒三丈,端起猎枪,一脚踢开大门。那癞犴见他端着枪出来,掉头就跑。跑了十多步,它又停住了,转身望着画家哀叫。画家更愤怒了,举枪对准了癞犴。随着一声枪响,只听那癞犴惨叫一声栽倒在地。可它竟又挣扎着站起来,望着楼顶的白白尖叫一声,便缓缓地倒下了,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一切,楼顶的白白都看得清清楚楚。它望着楼顶下的那只被打死的癞犴叭嗒叭嗒地掉眼泪,边掉眼泪边低低地哀鸣。突然,它伸长脖子,发出刺耳的尖叫,边叫边在楼顶兜圈子。不知它在楼顶跑了多少圈儿,竟一个飞跃跳了下来。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砸在癞皮犴旁边的水泥地上,开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这一切,把画家惊呆了,他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可这毕竟是真的,因为他发现那只癞犴的双眼上方各有一疤,如四只眼睛一样,画家想起来了,那癞犴就是黑黑,它和白白是一对儿,是自己愣是花八万元拆散了这对恩爱夫妻!画家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黑黑是怎样从兴安岭深处寻到这里的,从它那病的脱了相的样子看,它一定经历了许多的痛苦和磨难。画家想到这里禁不住落泪了,他叹息道:“难道它来到我家,仅仅就是为和白白死在一块吗?”想到这里,画家扔掉猎枪,抱头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全文完)
链接:狍子.鹿.犴达罕(一)
零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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