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刘长腿心里不由一惊,冷汗瞬间就流了出来。他仔细观察一下面前这个三角眼,觉得十分陌生,压根没有见过。况且,和老猫子从绺子出来,也不可能走漏风声,跳子(警察)怎么会知道呢?要是他们早已得到消息,在北门的时候就该把自己和老猫子抓起来才对,怎么可能到了这里才想起动手?难不成,是他们在诈自己?要是这样,那今天就陪他们把这戏演下去。
想到这里,刘长腿一脸惊恐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结结巴巴的哀求道:“二位爷……二位爷,求您……高抬贵手,我……和我这兄弟就是贩一些山货,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求您了,这些货我们不要了,都孝敬您二位了,求您……!”
三角眼手里的枪管随着刘长腿的脑袋向下滑去,他冷笑着问道:“你们真是卖山货的?”
老猫子浑身哆嗦着凑过来,接过话说道:“二位爷,是真的,这还能有假吗?我们哥俩都干了十几年了。”
三角眼瞟了一眼老猫子,阴阳怪气地继续问道:“你们俩是哪儿的人?”
“白土坡子北面三里地,镶蓝二屯的。”刘长腿回道。
“叫啥名字?”
刘长腿颤声回道:“我叫刘全富,他叫赵老石,我俩是邻居。”
三角眼把嘴一撇,眼睛瞪起来,突然大声说道:“妈的,敢骗我?不想活了是不是?说,你们是不是胡子,不说实话老子崩了你们!”
说完,他把手里的枪抬了起来,刘长腿闭上眼睛,心说完了,这回算是栽到这里了。
就听“啪”的一声,刘长腿吓的浑身一哆嗦,可过了几秒钟,他发现自己啥事没有。于是他赶紧睁开眼睛,发现那一声响竟然是三角眼用枪柄杂碎一粒松籽。
这时,坐在旁边的那个满脸胡茬子的人,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对三角眼说:“老皮,算了,你可别吓唬他们了,这一看就是他妈的屯子来的山炮。不信你去看看,估计都他妈尿裤子了!”
老皮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对那人道:“妈的,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没事逗逗乐子呗。”
他们两个说到这里,刘长腿和老猫子才明白,合着这是他们拿咱们哥俩逗闷子呢!不过,虽然有些惊险,但却探到了重要的信息。这朱为庵家的附近确实布了警察局的眼线。
刘长腿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勉强挤出笑容对老皮说:“哎呀,爷爷呀,这玩笑可开不得呀,幸亏刚才在外面尿了一泼尿,要不然真就尿裤兜子里啦!”
老皮收敛笑容,瞥了他一眼,嘴上骂道:“妈的,老子今天心情好,就算是开玩笑了。老子心情不好,今天你俩就是胡子,不是也是,知道不?”
刘长腿知道他说的不假。这帮警察什么事干不出来,坏事都让他们做绝了。别说诬赖你是胡子,就说你是江洋大盗,你也是百口莫辩。
一旁的那人对老皮说:“行了,咱哥俩赶紧把这壶酒喝了,一会儿陶大头他们就来换岗了,被看到不好。这两山炮,让他们赶紧滚犊子,别耽误咱哥俩喝酒。”
老皮点点头,转过头对刘长腿骂道:“你俩聋啊?让你们滚呢,没听到啊?”
刘长腿答应一声,赶忙招呼老猫子就要走,可又被老皮叫住了,:“哎,等会儿!”
刘长腿心里一惊,心说:这小子难不成又看出什么破绽了?或者说又反悔了?
老皮用枪柄砸碎松籽,把里面的松仁扔进嘴里,边嚼边说:“人走就行了,东西放下。”
刘长腿和老猫子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为难的神色,哀求道:“二位爷,说实话,家里好几口子都等着我俩把山货卖了买米下锅呢,您二位就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老皮把三角眼一瞪,继续骂道:“操你妈的,给脸不要脸是不是?你信不信我……!”他的话还没说完,老猫子赶紧把背筐放在地上,又飞快地将刘长腿的筐也卸下来放在一起,随后拉着刘长腿往外退去,边退边点头哈腰地陪笑道:“爷,您别生气,这点东西就孝敬您二位了,谢谢二位爷,谢谢二位爷。”
到了门口,他推开房门将刘长腿拽了出去。
二人出来,都冒了一身冷汗,不由分说,绕过正街,沿着胡同直奔北门而来。
快到北门的时候,刘长腿发现北门岗哨前的警察又增添了好几个,对过往的行人盘查的特别严格。他停下脚步,回头对老猫子说:“咱们哥俩的护身符都没了,就这么贸然出去恐怕会惹麻烦。”
老猫子朝那边望了望,也有些担心道:“那咋整?难不成就这样困在这里了吗?”
刘长腿抬头看看天空,自言自语道:“现在还不到晌午,这肚子就叫唤了,妈的!”
老猫子嘿嘿一笑,咽了口唾沫道:“老刘,啥意思?喝两盅去?”
刘长腿也无奈的苦笑一下,说:“没办法啊,现在跳子盘查的紧,咱们哥俩出不去,也不能站在这里傻等啊,不被人怀疑,也得冻个杆屁着凉。”
“没别的去处,只能找个馆子先避一避了。”老猫子提到馆子,又咽了一下口水。
“走!”刘长腿转身就朝街里走去。
临近中午,北四道街的“膳味斋”酒楼早已宾客盈门。按照老猫子的意思随便找个小的饭馆,消停僻静,还不惹人注目。可刘长腿却不以为然,他说,越是热闹的地方越是安全,人多混杂,扯风时也有个遮掩。
二人进到里面,楼下的桌子早已坐满,伙计引着二人来到楼上。
楼上除了几个单间雅座,还有四张散桌,现在已经坐了两桌,刘长腿和老猫子便选了一个靠近窗子的空桌坐下。
二人点了一盘素炒豆芽和一碗酸菜白肉,另外又要了一壶堡城西门外有名的佟家小烧。
伙计答应一声,便匆忙跑去后厨备菜去了。刘长腿朝另外两桌看了一眼,发现门口那桌只坐着一个老头,要了一盘五香花生豆,一碟咸菜,一壶烧酒正在自斟自饮。
旁边那桌坐着两个中年人,都穿着灰色的中山服,一看就是在政府工作的人。两个人正天南海北的胡侃,一个长的略瘦戴着眼镜的说听闻南方的几个军阀要联合攻打奉军了,另一个胖子一脸不屑的反驳他道:张大帅早就把几个军阀的部队给消灭了,不出几时就可以挥兵南下直捣两广了。
戴眼镜的瘦子把头一摇,不服气的说:“你这是哪听说的?纯属扯淡!我的消息可是靠谱,这是我二舅的妻侄的老丈人的一个远方亲戚从奉天回来说的,那还能有假?”
胖子也不甘示弱,信誓旦旦的嚷嚷道:“可拉到吧,就好像谁的消息不靠谱似的。你听好了,我外甥姑爷就在奉天,就在张大帅的部队当排长。他亲口对我说的,亲口说的,听到没?”说完,一脸得意的喝了一口烧酒,又夹了一口菜塞到嘴里。
瘦子还是不服便和胖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起来。
刘长腿对军阀之战并不感兴趣,听得索然无味。正好伙计把酒菜端了上来,二人倒上烧酒,谁也不说话,都闷头吃了起来。
这时,从楼下跑上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穿着破旧的棉袄,戴着一顶很大,和他的小脑袋极不相称的已经磨得没了毛的狗皮帽子。身上斜挎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捆报纸,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份不断叫卖着:“看报啦,看报啦……,医院弃婴无人认领,护城河里再现女尸,中东铁路又起风云,伊通城遭土匪洗劫啦,看报啦,看报啦……。”
小孩上来瞅了一圈,便径直走到那两个穿中山服的人跟前,经验告诉他这两个人定是文化人,只有有文化的人才会看报。
果不其然,那两个人被这报纸的标题吸引,招呼那小孩道:“喂,多少钱一份?”
“一毛一份,都是最新的新闻。”小孩爽快的回道。
“妈的,都几点钟了?还最新呢?你要是卖不出去,等到明天就成了旧闻了。这样吧,给你一毛钱,给我两份,我也是可怜你,要不你一分钱也卖不出去。”那戴眼镜的瘦子从兜里掏出一毛钱来,在小孩面前晃了晃。
小孩急忙摇摇头,说:“先生,不行啊,卖的贱了,后爹会打我的。我娘生病了,也等着我卖钱给她买药呢!”
那瘦子有些不耐烦,一把抢过两份报纸,将一毛钱扔在地上。
小孩急得快要哭了出来,蹲下将一毛钱捡起来,双手递到瘦子面前,带着哭腔道:“先生,我不卖了,给您钱,把报纸还给我吧。”
“去你妈的,赶紧滚,再磨叽老子抽死你!”瘦子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小孩毕竟年龄太小,竟真的被他唬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报纸下楼去了。
老猫子斜着眼睛,目光冷冷的看着这两个衣冠楚楚的人,用力的咬着牙齿。
刘长腿用手偷偷拍了拍老猫子的胳膊,示意他不要招惹事端。
这时,那瘦子胡乱的翻了翻报纸,看了一会,对胖子说:“妈的,这小犊子,骗了我一毛钱,以为这无名女尸是怎么回事呢,整了半天是个冻死的老太太。”那胖子说:“那你还以为是个貌美如花的少妇被奸杀了?哈哈哈!”说完,发出一阵淫荡的笑声。
“屁,又不是我奸杀的,能有啥意思?哎,不过话说回来了,你看这里,伊通县被土匪给攻陷了,县长都跑了,看来这城里的财主和女人可都要遭殃了?”他边说边露出一丝坏笑来。
胖子揉了揉鼻子,说:“老弟呀,你说现在这是什么世道啊?一群土包子就能把县城拿下了,这土匪咋就这么猖獗呢?伊通这些官员都是干嘛吃的?”
瘦子朝左右看了看,一脸鄙夷的低声说:“这些当官的都一个味,别说伊通了,咱们这不也一样吗,年前管赋税的老朱不也被土匪绑了去了吗,要我说啊,咱们谁也指不上,平时自己加点小心得了,有个风吹草动的,赶紧收拾钱物带着老婆孩子,哪安全就去哪。”
“哎,对了,老朱到现在也没个消息?田县长不是要出兵剿匪吗?咋还没动静?”胖子问。
瘦子往上推了推眼镜,得意的说道:“嗨,这事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知道。”
“嗯,你说这事我不和你犟,你在县长办公室嘛,当然比我了解的多了,快说说,怎么回事?”胖子现在早已也没了先前抬杠时的劲头。
瘦子露出一种满足感,故作高深的说道:“我不说你压根就不知道,告诉你吧,头些日子田县长去找驻防的李团长搬援兵,他们是老相识了,本来这事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偏偏不巧的是,李团长的顶头上司去了奉天,调动军队得上头发话,即使李团长也不敢私自动用自己的部队。”
胖子“哦”了一声,继续追问道:“那李团长的顶头上司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可说不好,兴许几天,兴许一个月,这事我可真不知道了。”瘦子说。
听到这里,刘长腿和老猫子心里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本来警察局几乎每年都要剿匪,可那都是走走形式,对于附近的绺子来说,无非就是暂时的避避风头,待警察一走,便立马又开始活动。所以时间一长,胡子们与警察都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彼此都避免正面接触。
可这次竟然借用军队来剿匪,是破天荒头一次啊。这个信息太重要了,若不是今天误打误着听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刘长腿和老猫子相互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都竖起耳朵继续听那两人说话。
就听那胖子说:“是得好好治治这帮胡匪了,太嚣张了。自从老朱出事之后,弄得人心惶惶的,一到晚上谁都不敢出门了。妈的,我和你说,我都好长时间没青瓦胡同了,唉,我的那个小宝贝柔柔呀,也不知道胖了还是瘦了?”
“那你非得晚上去干嘛?白天抽空去呗。”
“唉,怎么说我也在县里当职,大白天的人多眼杂,被人看到不好。”胖子无奈的说道。
瘦子诡秘的一笑,说:“那你就把她赎出来,纳个小不出得了?”
胖子闻听,苦笑道:“兄弟呀,你是不知道啊,我家那口子是个母老虎,别说纳妾了,就是家里的佣人都不许我多看两眼。”
刘长腿把酒盅里的酒干掉之后,抬头看了看挂在楼梯上方的挂钟,指针显示此时已经中午12点多了。他见那两个人不再谈论剿匪的事,便捅咕一下老猫子,然后起身招呼伙计算账,结了账,两人急匆匆来到北门,却发现这里的警察竟然没有减少。
“妈的,他们难道不换岗?也不啃富(吃饭)?”刘长腿悻悻的骂道。
两个人躲在胡同口张望着,十多个警察对出城的人和车都仔细的盘问和搜查,进城的人此时不多,基本也没有人去过问。
“不知道别的城门能不能出去?”老猫子问道。
“都他妈的一样,现在除了走城门,别无他法。护城河那一段就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过不去。其他地方都是城墙,怎么过去?”
老猫子骂道:“要不是早上馒头铺那两个犊子,咱们还能出去,这下可好,筐没了连个护身符都没了。”
两个人正在这里盘算着如何出城,从一旁的大车店里赶出来一辆拉稻草的骡车来。车上金黄色的稻草装得很高,用几根粗麻绳拢着。赶车的车老板子是个老头,牵着骡子慢慢的朝北门走去。下了一冬天的雪,路上被轧得非常光滑,这骡子的蹄子小挂不了铁掌,所以走的很慢。
刘长腿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回头招呼老猫子,说道:“哎,看到那拉稻草的车没?”
老猫子一看,顿时明白了刘长腿和的意思,笑着说:“你的意思藏草里混出去?”
刘长腿点点头,再没说话,左右看看没有人,猫着腰飞快的绕到车后,用手抓住拢车的绳子,像狸猫一样,几下就爬了上去。爬上稻草顶部,他趴在上面扭回头去看老猫子。老猫子别看五十多岁了,身手也很敏捷,很快也爬上稻草上。
刘长腿用手在上面扒出来一个大坑,和老猫子滚了进去,然后又把扒出来的稻草重新归拢过来,盖在身上,从上面根本看不出稻草里藏了人。
车老板子赶着骡车慢悠悠的来到岗楼前,排着队等待着搜查。
刘长腿和老猫子躲在稻草里,大气都不敢出,都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半天,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你这稻草往哪送?”
赶车的车老板子说:“哦,往浅水滩的养马场送,这也是官家的活,都送了好久了。”
“好久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车老板子说:“您不知道,以前吧,我都是从别处拉过去的,那些马太能吃,一个地方哪能有那么多稻草啊,所以昨个就从南边的拉林河套子里弄回来一车。这不是吗,走街里比较近,我就没从城外绕。”
“你这么大一车稻草,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什么违禁的东西。你把稻草都卸下来,我看看里面藏没藏违禁品。”
车老板子一听,可有些着急了,陪笑道:“爷呀,您这是开玩笑了,这大一车稻草装卸一次可不是玩的。我经常给马场送稻草,您也是知道的,那马场是吴督军的,那马也是吴督军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藏违禁的东西呢?”
“老头儿,我可告诉你,你别一口一个吴督军,吓唬我呢,是不是?你也少跟我套近乎,今天必须卸了!”接着,这人吩咐两个手下去卸车。
车老板子急得快哭了出来,一个劲的哀求那人。
那两个警察转到车后,小声嘀咕着:“妈的,这家伙是勒红眼了,这他妈的一车稻草能勒出什么油水?害得咱们哥俩还得挨累。”两个人正要去解车上的粗绳,前面那尖细的声音喊道:“你们两个回来吧,让他过去!”
两个警察笑了,低声说:“还真勒出油水了!”
作者简介:
苏嘉鸿,笔名漠漠弘尘,黑龙江省哈尔滨双城区人,民族满,中共党员。著作有:长篇小说《老北风》、《古墓秘事》、《夜袭老三屯》、《天下魍魉传》、《古堡枪声》、《我的人生只是你爱情的一枚棋子》、《爱,轮回》、《反恐大队》。诗歌、散文《那一抹离殇》、《桃花散》等,先后在国内网站及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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